吳文超回憶錄 (原文全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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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吳文超

一、出生與童年

文超出生於民國前七年(西元一九零五年)農曆九月二十七日,清光緒卅一年乙己年,生肖屬蛇,祖籍浙江紹興,祖父那一代已遷住上海,我出生於上海市。父親吳世義,母親許氏。母親在八歲時棄養,此後與父親相依為命,自幼養成特立獨行的行事風格,性格趨於內向。

父親是個老式守舊的商人,從小教我做人要正派,待人要厚道,不但要坐得正,行事也要正。
我的大姑父沈幹卿在上海宏大錢莊擔任協理,他早年來上海錢莊學習後,回家鄉籌措資金帶至上海,與人合作開設宏大錢莊。姑父是一個長袖善舞的商人,在商界頗有名望,閒暇時,參加雅歌集票房,票演平劇。北方平劇名角來滬演出,習慣上都要去票房拜碼頭,請求捧揚。

上海當年演出平劇之戲院,有三馬路大舞台、二馬路天蟾舞台、法租界共舞台,都是三層樓的建築,此外還有牛莊路天星大舞台戲院,都設有「按目」一職,名角登台時,全由按目向市上商家大戶推銷高價的入座券,並特別保留最優等座位,如樓下前排中段及二樓中間或包廂等。按目的工作,除推銷門票,劃定座位外,並於上演前在戲院門口較高階梯上專誠迎候大戶及熟客,引導就坐,奉上準備好的水果糖食,好茶、熱手巾等,其票款則隔日前去收取。當然小費及額外加給之賞賜必定不少,均歸按目個人收入。

由於經常跟隨大姑父母或家人同去看戲,我與按目已相當熟識,有時單槍匹馬去看戲,他會帶我進入戲院樓下或二樓最後一排,拿一張高腳凳子給我坐(這種高腳凳子是給大戶座客帶來的隨從看戲用的)。因之「拿高凳」上海諺語指去戲院看白戲的意思。

平劇戲目多是忠孝節義、禮義廉恥、因果報應等,對我童年時的心靈,植下極為深刻的印象。

二、求學與童軍活動

我小學念上海英租界弄堂裡的務本小學,畢業於育才公學。高中畢業於上海私立澄衷高級中學。
當時英租界工部局只設了四所中型小學,即近火車站之華童公學、中區卡德路山海關路之育才公學、北海路之格智公學及裡虹口之聶承公學。

私立的弄堂小學多利用弄堂裡的民屋作為教室,弄堂空地即為操場及活動空間,並無公立大型小學之設備,也可能是因為收費不多,不足以添置公立學校之設備及負擔各項開銷。而英工部局創設上述四個公學,包含中學在內,主要係為儲訓該局基層幹部,一般人老百姓子弟入學較不易。

小學時有一件事使我終生難忘。即我班上級任導師朱錫田老師,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徒,他在校中發起一項拒絕煙酒的組織。當時我看到父親店裡的夥計胡汝鼎極愛喝酒,有一次酒醉後鬧事,被人毆打成傷,住院一個多月還不能痊癒,使我對於酒之危害印象深刻。另又見鄰居王海湖一家,一向生活優裕,不料王君因胃病誤聽人勸,吸食鴉片煙治病上癮,不到三年,因其吸食鴉片花費過鉅,家產很快變賣耗光,王君上吊自殺,由街坊捐錢給他家人老小度日。基於以上兩件事,我毅然參加了老師倡導的拒絕煙酒會。

現在我已年逾九十歲,生平絕不吸煙,當然更不可能吸食毒品,只有飲酒一項,幾乎我是在七十歲以後才稍有接觸,雖屬破戒,也僅僅是在應酬場合不得已時,淺嘗一兩口應付應付而已。

在青少年階段,我便喜好交朋友,又學練武術及摔角,只有後來投入電影界工作,似乎與我父親的意願相違背,但是我終生做事對人,仍謹守父親的教諭。

我從小便很關心國事時事,每天都要看申報及新聞報,該二報在英租界三馬路中,是一般人資訊的重要來源。我的個性嫉惡如仇,好打抱不平,而童子軍的精神是以服務人生為目的,要求做到智仁勇,日行一善,博愛等美德,我由是養成一輩子喜歡幫助別人的好習慣。

其時上海市北京路商界聯合會附設之市民公學,設有童子軍團,每當學校召開遊藝會、懇親會及募捐救濟會時,均由童子軍在會場幫助維持秩序,是一種義務工作(即今日之義工)。我由該團副團長陳寶琦介紹入團,最初擔任副隊長,因服務熱心,不久升任隊長。陳君是電影反派演員,也擔任宣傳工作。童子軍外出服務,通常分為三隊,出發時由團旗前導,接著是二名軍號手、二名小鼓手、一名大鼓手,演奏前進,十分神氣。服務工作大多利用週日或假日進行,大家都很樂意參加。

最興奮而令人難忘的是每年雙十國慶日的升旗典禮,我們童子軍團隊在前一天半夜二、三點鐘便集結出發,一路上整齊步伐,走到上海南市老西門公共體育場,全市各地區的童子軍團以先後到達的順序排列於會場,上海市及各鄉鎮童子軍約有三、四十團之多,各以團旗為標記,當天大家競爭搶第一,十分熱鬧。

升旗典禮的國旗最初是紅、黃、藍、白、黑的五色旗,五色代表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不久後,即改為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升旗典禮以後,由當時上海區童子軍總司令姚麟書,副總司令沈同一主持,全體童子軍在會場表演活動,慶祝會至中午散會後,大家才回學校去。

雙十當晚,還有提燈會遊行,遊行隊伍自法租界華界間的法華民國路,由老西門出發,這條馬路右邊是南市華界,左邊是法租界,童子軍隊伍以國旗團旗為前導,大小鼓軍樂隊吹打繼行,童子軍棍上打兩個洞,用鉛絲吊一只空汽水罐,罐裡裝煤油加燈蕊點火。童子軍隊伍一排兩人,距離約五呎,各人手持熊熊火把,依鼓樂聲齊步前進。我擔任領隊,手持短指揮棒,在隊伍中昂首前行,自覺洋洋得意,真是自得其樂也!

三、學練武術

我在十四歲便開始學武術,每天清晨七至八時半,早課完畢去上學,晚上七時至九時再去練武。最初由少林六合門唐豪先生啟蒙,首先教我燕青拳,每天只教三個動作,約有四個人跟著學,主要是必須端正每個動作的姿勢,三天學了九個動作,每天要先練已經教過的動作,再教三個新的動作,大家都認為教得太慢了。唐老師約二十二、三歲,尚在大學研讀法律,他對我們說,燕青拳大概三個月可以學完,以後學別的拳法則十天、二十天即可練成。他常說「你們每一個動作都要踏實,左右弓步或馬步全要站穩,即如虛步也要把身體的方向穩住,以便退步或進攻,腳步穩不但武功進步,且可強身。」另外唐老師還限制大家動手拿太大的石擔等重物,主要是擔心手腕受壓緊縮而受傷,即不能再練武。我覺得這位唐老師很有見地。唐老師大學畢業後,在上海執業,成為有名的唐豪大律師。

三個月後,唐老師又教我們二郎拳,這一套拳沒有學完,他已抽不出空來了,由他的師兄任子鰲先生來教練。任老師年約五十多歲,原是上海市哈同花園專業夜間保鏢,左手拿拂塵,右手持利劍,巡查花園各處。任老師武術功夫不差,專練各種沙包吊砂堡等硬功武藝。他先教我們「武松脫拷」及「硬八仙」等。後來又來了一位北方的摔角王師父,年約六十多歲,學摔功夫,先學拉皮條,皮條約一寸闊,五尺長,三條合併,兩頭用布,由補鞋匠縫在一起,使用時用各種動作及姿勢,將皮條拉出聲響來。他也教我們練「十三太保」的動作,是摔角的基本動作,及摔人的表演。王師父兩腿站住,要我們去踢他的腳跟,動也不動,比電桿還牢固,我們跟他學很多摔角上的基本動作及架勢。

後來又來了一位蕭格清老師,是心意門形意拳專家。心意門形意拳特點是出手出腳都不出全。我買了半疋湖南瀏陽淺藍色的夏布送給蕭老師,他才教我一套「猴拳採桃」,我在此套拳法上表演出色,跳躍打滾都極靈活。為了這套拳,我特地量身裁製做唐裝衫褲,摔跌動作,如像猴子一般,此後時常在游藝會國術表演。以後繼續學了雁翎刀、雙燕蝴蝶刀、空手破花槍、空手破雙槍等,以及推手擒拿等對打的功夫,像國劇裡的三本鐵公雞式對打,都曾登台義務表演。蕭老師偶爾叫我拿單刀去劈他,還劈不到,他功夫真了不起。這都是民國十二年以前,我二十歲以前的事。

那時加入商界聯合會創設之武德體育會,地址在北京路福建路口,會費每月一元,其餘一切經費均由商界聯合會仕紳負擔。

我剛學武術不久,仗著學會一點皮毛,年輕氣盛,目中無人。有一天,在北京快車道邊,我手中拿著練武用的靴子,昂首踱步,忽然一輛黃包車從我左側超過,車伕在我身邊大吼一聲「靠人行道走!」我的直覺反應是不可受此侮辱,要修理他,立刻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用所學燕青拳中第三式動作予以襲擊,但此車伕長得又高又瘦,他也抓住我的衣領,我揮拳打不到他,用腳也踢不到他,本可使用剛學會的「懷中抱月」招式,便可解除他抓我胸口的手,但一時也來不及使用,恰好在路旁開鐵絲網店的潘師兄來解圍,兩人才鬆手。後來此一打不到人的情景,常在我夢中出現,永遠忘不了。此後,我雖有武術根基,身手敏捷,但是永遠記住師父的教訓,不可依杖自己的武術去打人,欺侮人。因之長大以後至年邁,並未打過架,所學武術多用於拍電影武俠片及功夫片上。我曾經演過三次美猴王孫悟空,民國十五年、民國廿八年二次演新盤絲洞,民國四十三年以五十歲的高齡,在香港照常露臉演「三盜芭蕉扇」,這是我第三度飾演孫悟空一角。

上小學時,我的志向是想要當軍人,小學畢業後考入澄衷中學預科。因在小學自幼參加童子軍訓練,故升上中學仍繼續參加童子軍活動,班上也僅有我與另一位同學參加童子軍。級任老師崑山王震先生似乎看不慣我們的童子軍活動,偶爾出言諷剌,記得有一年時序入秋,冷風剌骨,恰巧我與那位同學不約而同地同時穿著羊毛皮袍上學,王老師便嬉笑的對我倆說,你們還是童子軍呢,天氣還沒有太冷,便穿得這麼厚實,使全班同學都哄笑,弄得我非常尷尬。又一次在運動課中,某同學忽受傷,王老師對我說,你們童子軍不是有救護課程嗎?為什麼不趕快去做?我兩人當即照所學由急救箱取出酒精棉紗消毒水等,先將其傷口消毒,塗上藥水,用紗布包紮完成,王老師見我們認真仔細的工作,也不禁點頭認可了。

四、迷上第八藝術–電影

學校童軍教練江蘇嘉定戴企留老師,非常熱心,除訓練我們童子軍初、中、高級各種訓練課程如架橋、救護等外,另外教我們各種球類運動。

我那時每天早晚去上學練武術,假日為童子軍服務,有時還去電影公司跟他們利用陽光拍片。拍片休息或吃飯時,我們參加拍片的三、五好友,一同到湖北麵店吃陽春麵,偶爾也會吃得好一點,大約三、四十分鐘吃完即現場工作。這種不談報酬,自掏腰包吃飯,也貼車錢的事,發揮我童子軍的服務精神,且對此新興電影的工作產生極大的興趣,甘之如飴,腦海裡也根本沒有想到要什麼報酬呢!

求學時期最大的嗜好是看電影,簡直到了如痴如狂的程度。當時電影還在默片時代,銀幕上旁邊打出中文字幕作為說明,或者用廣東話翻譯對白的聲音來說明。電影主要是美國西部武打片,或滑稽影片,或歐洲偵探片如《紅手套》等,著名滑稽影星卻利卓別靈,開斯桶大胖子,羅克班司開登冷面滑稽等演員名字都耳熟能詳,每逢新片上映必定要去看,還不時與同學好友研究影片中的動作特技效果等,十分沈醉。

民國十一年秋天,上海明星影片公司拍製第一部劇情長片,電影片名《孤兒救祖記》,係敘述上海市北公學童子軍在演習排練時,學校董事長(演員鄭鷓鴣飾),看到童子軍中有一個孩子精力充沛,活潑可愛,向校長說假如我有一個孫子像這個孩子一樣該多好⋯⋯。校長當即將那個童子軍叫到他們面前,介紹給董事長,並且要那位童子軍叫董事長為「爺爺」,董事長高興極了,笑逐顏開⋯⋯。事實上這個孩子卻是董事長失散的孫子,只是彼此並不知道。故事曲折離奇,演員有王漢倫、王獻齋、鄭小秋(童星)、邱莊林、鄭鷓鴣菜等,張石川導演,鄭正秋編劇。當時我在唸中學,擔任童子軍總隊長並領隊,拍這部影片的公司職員董天涯君來邀我率領廿七名童子軍參加拍片,我高高興興的帶領童子軍前去參加演出,還拍到特寫鏡頭,因此更增加了對電影的濃厚興趣,也埋下日後一心想向電影界發展的意念。
此片完成後,在北四川路愛普爾路的一家大戲院試片,董君送給我三十張入場券,我帶同學們去觀賞。參加拍片我們並未收酬勞,這場試片大概便是作為酬勞了吧!

五、家庭、事業與個人志趣

父親克承祖父事業,在上海市英租界老閘橋南福建路開設老隆泰布店。其時棉布店出售主要為本地產的土布及夏天所用的夏布等,與今日以機器所織造生產的洋布不同。土布的來源為鄉村婦女家中所織,幅寬只有一尺二、三寸,經由回鄉送蔬菜的農人帶到布店出售,返鄉下時,在城裡購買棉紗回去再織成棉布。

高中畢業後,大姑父安排我到海關或鐵路局工作。當年海關、郵局、鐵路局這些機關的工作被社會視為鐵飯碗,多數主管仍是洋人,大姑父已經替我打通進入海關的人情管道,只待我與洋老板面試通過,便可成功。但個性倔強的我,心中極不願意接受這種安排,也就是不願意在有洋人的機關裡做「洋奴」,一心只嚮往電影工作。口試時由寧波路王道士場的大兒子在海關署擔任翻譯,我硬是不開口,翻譯也莫可奈何,自然違背了大姑父的安排,未能入選。父親對我大大失望,只得對大姑父說,讓他自己去求發展吧,不過我知道他不會變壞的。

民國12年,江浙之戰發生,江蘇督軍齊燮元,浙江督軍盧永祥,兩人為了爭奪淞滬地盤而戰,久無勝負。除上海租界未受損害外,各地生靈塗炭民生凋敝,交通阻絕,後由孫傳芳率軍由福建入浙東,將齊盧兩人擊潰,雙雙敗走,方告結束。據云,在孫傳芳軍開入杭州市區時,西湖雷峰塔突然坍倒,此傳言在民間流傳甚久。

父親因肝病要返回紹興老家養病,布店移交給我看管。我那時已二十歲了,一心一意要在電影事業上求發展,對店裡的事,無心打理,加上那個時代土布業已漸漸沒落,父親的這份事業便在我手中斷送了。
我那時住在大姑父家中,父親返家前,要我去看他,他說準備第二天返紹興。當時因江浙戰爭,滬杭鐵路中斷,要在上海搭船到寧波,需時一個晚上。到寧波後,再乘滬杭甬火車到紹興。父親找來大姑父,當面講明由大姑父每月給我卅二元,作我的生活費用。第二天下午我送父親上船,父親沒有向我再交待甚麼話,就此分手,好像很普通出門的樣子。但是萬萬料想不到,這就是我們父子的最後一面了,每追思及此莫不泫然。

六、進軍電影界

民國12年,我參加上海影戲公司《海誓》、《還金記》及《古井重波記》演出。雖然在這三部電影中,都是演零碎角色,所謂有連戲的特約演員。上海影片公司負責人但杜宇,廣西人,美術家,畫古裝美女有名,公司設在上海閘北天通庵路。

民國15年秋天,我二十二歲,正式進入上海影片公司。忽有南洋方面片商來滬,要拍製西遊記盤絲洞的電影,但杜宇計劃拍成很美的畫面,又看中了我的猴拳基礎,要我飾演孫悟空。當時上海有五家公司要拍西遊記中的各段故事,上海影片公司雖是家庭公司,但製作嚴謹,不像其他公司拍外景古裝戲,畫面裡還看到電線桿及水泥地或柏油馬路,但杜宇以美術設計的眼光,其所搭蓋的山洞佈景及美女出浴的池塘,均美倫美奐,設計得極具藝術氣氛。

記得影片中盤絲洞的蜘蛛美女,由但杜宇夫人殷明珠飾演大姐,另有當時出名的美女演員夏佩珍等五、六位。但杜宇以美術家的身份擔任影片美術設計,並自任導演,所搭蓋的佈景池塘,池邊有亭,戲中美女在池中嬉戲,衣服放在亭子內,被孫悟空看到,變成一隻老鷹,飛入亭中將全部衣服叨走,高飛而去,美女驚見狀大罵老鷹,但已無衣衫可穿,不能出水,結果每人只拿了一塊薄紗似的大浴巾掩身,涉淺水砂石走回洞去。這些鏡頭畫面很美,均為但杜宇設計。片中還有一段是豬八戒看到七美女入浴,色心大起,也想入池去一親芳澤,豈知甫欲縱身入池,遭蜘蛛精吐絲縛住,動彈不得。眾女將之捉入盤絲洞欲予火焚,幸孫悟空趕來救出,演出火燒盤絲洞。片中使用道具均極精巧,用紙紮假人十多人及七個大蜘蛛,以美術裝飾加上燈光,極盡巧思。

此外孫悟空的造型,亦由但杜宇親自設計並親自化粧,拍片逾四分之一時,才由我自己依樣化粧,如臉上貼黃毛等。孫悟空化粧工作均須細膩行之,每次至少要耗時八、九十分鐘。

那時代拍片,燈光係用炭精燈,強光照人,奇熱無比,另為做煙霧是以廢膠片點火,上面蓋黃沙,使它悶燒發煙,所有現場的工作人員、演員都被那種奇臭的松香味燻得極為難受,尤其眼睛既受強烈燈光照射,又被煙氣燻烤,拍片一整夜下來,翌日白天,眼睛見陽光會睜不開,張開則流淚不止,要到晚上燈光之下,才能順利張開眼睛。拍片工作每屆嚴冬季節拍外景時,身著單薄的戲裝,在寒風中實在不好受也。

這一部盤絲洞是由上海晨報文藝編輯的名作家姚蘇鳳編劇,他刻劃人類的七情六慾,有很深入的描述,但本片中的孫悟空則寫成超然物外之流。

我與公司約定每月薪津三十元外,每拍一部影片另支酬金一百元。拍片當時,時局變幻不穩,奉軍忽進駐上海,晚上十一時戒嚴禁止通行。一天我要趕赴片場,騎腳踏車飛跑必經閘北寶山路。這條路是用石頭舖設的,我騎的是單腳剎車,飛馳中忽然前輪軸心斷裂,前輪飛出去,我整個人撲倒在石頭地上,只覺得臉在石頭地上狠狠的撞了一下,當時還有二十分鐘要戒嚴了,四野無人,因心急趕時間,也顧不了痛楚,起身雙手提了散開了的前輪及後半部車架快步向前跑,總算趕到了片場。化粧時對鏡一看,臉上碰傷了,兩個地方在出血,擦去血漬,才又看到大門牙中間有一條黑影,用紙擦拭也是血漬,而門牙已斷掉半只矣!

當初拍打鬥影片,首先由演員先試打一次,每一段動作,由導演分鏡頭加以拍攝,演員打鬥或使用刀槍武器時,一定要眼明手快,打出手時應避免使對方受到傷害,若有問題便緊急停止。那時尚沒有武術指導這一行,盤絲洞影片中打鬥場面,全由演員試打後,由導演分鏡頭拍攝。

戲外尚有一段小插曲,不甚愉快。有一次在蘇州拍外景,下午休息,女主角殷明珠與她的外甥女賀蓉芝、賀佩芝等五、六人去蘇州玄妙觀遊玩,在附近小吃店吃點心,遇到三位身穿鐵路局制服的人,以輕佻的言語大聲對殷等評頭論足,究竟在講些甚麼我也沒有聽得很清楚,但知並非污穢下流的言語。殷明珠很不高興,叫我上去找他們麻煩,我回說他們也沒有說甚麼壞話不必計較,殷反用諷語激我說我沒種等等。我早就風聞這位殷女士很會鬧事闖禍,以前在上海新世界遊樂場便曾鬧出糾紛,社會喧騰許久。其時我住在上海北火車站附近,居處很多鄰居及友人多是在車站或鐵路局工作,我因此不願去向那三位鐵路人員惹事。

這部電影於年前拍竣,民國16年農曆年初四,在上海中央大戲院首輪上映,生意極好,轟動一時,各方佳評潮湧多方讚美,認為是古裝影片中最突出的一部。同時上海已有大中國公司所拍之豬八戒招親演出,製作粗製濫造,連水泥地、柏油馬路、電線桿以及時裝老百姓人物全拍攝入鏡頭。

盤絲洞在上海賣座,其南洋各埠及星馬泰國印尼美洲等版權也均高價售出,我也略嘗到成功的滋味。
但杜宇本來準備再拍續集,因片中蜘蛛精大姐已逃出盤絲洞,有許多可以再發展枝節。但杜宇卻認為,這樣打下去太辛苦沒有甚麼好處,但其心目中仍著重美術為主,改拍古裝電影《楊貴妃》,他有個外甥女賀蓉芝,姿容美艷,身材一如環肥燕瘦之環肥,但杜宇認為可拍得極藝術美化而且特出。

七、《水上英雄》與慧沖公司

民國16年,我廿三歲。張慧沖開設之慧沖影片公司,開拍《水上英雄》影片,該公司陳寶琦君召我去演野人,每月薪四十元,兼職員辦總務工作,我因此離開了上海影戲公司。

電影由外洋傳入中國,首先在北京上海等公開放映,造成絕大的轟動,不久有法國及美國電影人士至上海拍攝紀錄片,上海商務印書館利用外國人遺留的攝影器材,成立影戲部自行拍製電影,張慧沖原為商務印書館影戲之演員。

慧沖影片公司係張慧沖獨資創設,張為粵籍人士,他父親在上海專門代辦國營招商局所有海輪到上海港口時之油漆工作,經營數十年已成鉅富,民國15年過世。慧沖係第五子,身高體健,孔武有力,為上海地方洋場紈絝子弟,擅各種運動,但都不精,交遊廣闊,黑白兩道都熟,他曾在上海大世界遊樂場獲得兩屆溜冰冠軍,風頭之健可知一二。

慧沖影片公司曾拍過一部《醋海情波》影片,慧沖自導自演,自飾男主角,女主角名徐素娥,後嫁慧沖為妻,另一反派男主角費柏青,攝影師徐文榮乃徐素娥長兄。慧沖獲得父親遺留給他的鉅額遺產,便將公司大肆擴充,在江灣路十一號租用一棟小洋樓,樓下為公司辦公室,放兩張雙人寫字台,樓一半處有一飯廳,及員工休息室,樓上為總經理室,另有兩大間臥室,總經理室除總經理的大辦公桌外,另設一案即是我的寫字台。公司並新購汽車三部,一部慧沖自用,是世界名牌的納許跑車,另一部納許六汽缸大客車可坐十人,供拍片用,另一部可坐十四人之小客車,那年代汽車在市上並不多見,仍是高級奢侈品的交通工具,公司有三部汽車,足見聲勢不凡。

公司籌拍《水上英雄》電影,是一部武俠片,從船上打到海中,海中打到山上,全部打打殺殺及英雄救美的畫面。外景已決定去浙江海中之普陀山拍攝,慧沖還特地在普陀山寺廟中為他亡父做了一場水陸道場。

《水》片開拍前,公開招考廿名熟諳水性之男演員,在報名截止的最後一天下午五時即將下班,忽有一青年前來報名,其人身材高大而相貌平庸,他似乎聽出我說話的口音,問我貴姓,我答說姓吳,他說府上是紹興吧!我說是呀,他說他叫陳斌,來得太晚,不知能否報名便參加考試,我即將他列入報名單。這時候旁邊另有一人,個子不高,想必也是來報名投考的,看看我但並未言語,扭頭便離去了。多年後我終於在拍電影的場合與此人結識,他名叫竺子春,藝名岳楓,後為名導演,這一段事已是距今六、七十年的往事了。兩人見面,岳楓偶爾提起,作為笑談,還說我那時候很神氣等等。

這位青年陳斌在此次招考測試由梵皇渡鐵路橋上跳下河水獲得冠軍,考試結果錄取十六人,仍以陳斌跳水姿勢優美且具英勇氣概,可惜他並未受過游泳的正規訓練,仍是鄉下人浮水的動作,有些笨拙。普陀山是佛教名地,終年遊人不絕香火極盛,我們晚上從上海乘輪船,次晨到寧波,再乘小火輪到沈家門(係一漁港)住一晚,第三日再乘小火輪,中午抵達普陀山,住在潮音洞寺內。我們三十多人,分住六間房。該寺建築範圍很大,可容納住宿二、三百人,香客往來極多。每天天亮凌晨,寺方供給一小碗紅棗蓮子湯或桂圓湯,約半小時後用早餐,我們吃完早餐,便出發去拍片,午飯由小和尚送至現場,下午六時半我們拍片收工回寺用晚餐,到晚上九點半,寺方還供應小點心。但是寺中所供應的都是素菜素食,如欲吃葷菜,則由我們自己派人去採購或買罐頭來吃。

我們拍片工作還算順利,有時須走山路,女性可以坐轎前往。陳斌飾演男主角張慧沖的替身,片中有男主角由普陀山南天門上跳下海水的鏡頭,均由陳斌擔任。

海水有一定潮汐時間,該地海水在近岸處,水中露出尖石筍,有數尺之高,午後二時漲潮,至四時許海水高出石筍數尺,石筍沒入海水中,拍片跳水時便囑陳斌特注意,幸末發生意外。

在該地外景拍了廿多天,返回上海後,立即續拍四堂小內景,即完成一部武俠片的整個拍攝工作。隨後便沖洗剪接,趕製說明書及中文字幕,另請話劇界鄭正秋先生用拍片場記及原劇本寫出說明字幕。默片時代,說明字幕均銜接在影片中間,放映在螢幕上。鄭先生為替國片撰寫說明字幕的高手,他曾說過:「說明要簡單,語意要明瞭」,為撰寫說明字幕文句之名言。這一部影片要等這一切均製作完成後,方可洗印出放映的拷貝。

《水上英雄》賣座奇佳,各地片商紛紛來交易出片,尤以東南亞海外片商來上海購片,有預付定洋指定主角及片名者,或預定影片續集者,其中有指定片名如《武松打虎》等等。

慧沖公司因《武松打虎》影片中找不到能演戲的老虎,而且老虎拍片也不容易處理,予以放棄,改拍《小霸王張沖》上下集,影片中需用一瘦子滑稽角色,找來以後成為號稱中國勞萊的滑稽名丑角韓蘭根。

韓蘭根原在上海紗布交易所任練習生,長相奇特,常與演唱滑稽的劉春山、程小亭、王无能等學習滑稽表演,擔任他們的助手。他當時在遊藝會及虹口四川路中央大會堂等處做秀,演唱之滑稽歌曲如《賣五香茶葉蛋》、《鄉下人白相跳舞場》、《陣頭雨》(用流行歌曲毛毛雨之調),口碑不差。他可用三隻手指同時遮住臉上的嘴鼻眼,兩耳會上下跳動。我陪張慧沖去看他做秀,認為是有前途的丑角,隔天便邀約來公司簽約,每月工資三十元。

韓蘭根的個性很小兒科,舉一小例,他平日在遊藝會參加活動時常向我借錢,四毛、六毛錢數目不大,但總推說是欠程小亭錢,若還不出便要挨打,希望我出面幫忙。但實際上他除了還欠款外,都從中保留兩三毛錢揩油自用 。

民國17年春天,我在慧沖公司已經六個月了,公司拍小霸王張沖,赴杭州拍外景,有一天拍到下午三點,太陽被濃雲遮住,攝影師說光不夠了要等太陽出現,先休息一下。不料過了一個多小時,太陽仍未出現,這時候胖子李少華發起要我和張慧沖表演摔角,慧沖看著我好像蠻不在意的樣子,便問我可否,大伙起鬨說定,如果我摔輸了罰三元,如果慧沖輸了罰十元,我見慧沖盛氣凌人的驕狀,便同意試試看。有人暗示我,他下部很虛,可專攻他的下部,同仁方面,連攝影師徐文榮都向著我這邊。慧沖也說,連他的大舅子都對文超有好感。我當時特別提出摔角的規矩,被摔倒者必須先放手,切勿拖泥帶水而致受傷。兩人各就各位開始表演,推拉已過六七手動作,我得到一個機會便將慧沖左手鎖定,隨即上前用右手拉著他的右臂,屁股一翹,把慧沖摔了出去,這一招叫做「單臂膊槓脛頭」,大伙捧場哈哈大笑。 慧沖很窘要我再摔一次,有人叫不必再摔了,十元夠大夥吃一頓了。我原應避免再摔,但是顧及慧沖面子上不好看,於是兩人再摔。我的各個部位堅穩,在他推拉之際,我趁勢坐地,便稱我輸了,到此為止。這是我記取當年在練武時師父的教誨,「英雄只打七八」,以存厚道也。

返回上海後,公司除了慧沖自己開的跑車以外,其餘兩部車都不見了,原來三部車均係分期付款購置,因未如期付款,車子已被扣押。此時公司也因週轉不靈而欠發員工薪水,然公司收到指定拍製《小霸王》一片上下集的預付款,先發每人二百元,表示片子完成後再一併結算,大家都沒意見的接受了,於是立即整裝出發杭州拍外景,但是片子完成,公司財務仍無好轉現象。公司收入不少,但是慧沖喜歡跑馬,當年在上海跑馬是一種輸贏極大而又刺夠激的高級洋派賭博遊戲,慧沖雖然原本多金,公司又有收入,但是仍禁不起這樣的豪賭。俗話說十賭九輸,公司便逐漸陷入欠薪及周轉不靈中。我已數月沒拿薪水了,但每天仍去公司上班,到了中午我看到廚房靜悄悄毫無動靜,便返回家去。

八、為友情續留慧沖公司

某日,在大中華百合公司擔任攝影師之老友余省三來找我,說該公司要開拍《西遊記》、《古堡魔影》等片,有意邀我參加,並要我次日上午九時到汕板廠橋該公司面談。翌日我準時前往,余君伴我會晤該公司經理朱瘦菊、製片監督陸潔及導演姜起鳳,朱陸原是舊識,姜為上海有名的小說家。由於我參加《水上英雄》下集即將完成,隨時可離開,因之相約三天以後簽約,每月薪金四十四元。

我為離開慧沖公司去大中華公司的事心中七上八下,便與公司同仁李少華及費柏青、陳斌、閔德張等商議,大家異口同聲挽留我,並勸我別去。話傳到張慧沖處,即召我去談話,他板著臉孔直問我是否為了要加薪而離開公司,並說「如果你講友情的話,就仍留在此,月支四十元,如果你不講友情,我給你月薪四十四元,你還是留在公司」,語氣十分嚴肅。我即答他我是講交情的,便由此決定不去大中華。其實我也覺得如果我真的去大中華,不一定能遇見慧沖公司的這些意氣相投的好朋友,為了對慧沖的江湖義氣及和諧愉快、自由自在的工作環境,我便仍然留在慧沖公司了。

當年武俠片主角除了張慧沖外,有商務印書館影戲部主任汪福慶、大中華百合公司王元龍、月明影片公司查瑞龍、鄔麗珠(女),此外,其他公司有任雨田、王春元(後改名王引)、賀志剛等。

大中華百合公司三龍組出品之武俠片《王氏四俠》,在中央大戲院上映,該片由王元龍、王次龍、王徵信、王乃東及次龍妻周文珠主演,甚為轟動。我特往觀賞見習,見其佈景及製片極佳,全片頗具正宗武俠影片特有之氣氛,故事內容生活化,演員演技也各如其份恰到好處,我對王元龍之演與導頗為欣慕。
當時武俠片如賣座流行連續拍好幾集,上映的武俠片如《關東大俠》拍了六集,《女鏢師》拍了五集。尤以月明公司鄔麗珠、查瑞龍主演之武俠片,在暹羅(泰國)深受歡迎,片商大賺其錢,便有片商「廣裕隆莊」對月明公司特別照顧,不但先墊付拍片成本,還以高出別人一倍的價格,洽購其所拍影片之泰國版權。

其時電影在國內向東北、華南、華北等地出售放映版權(附帶拷貝及宣傳資料)。由於國內各省市縣城鎮電力並不普及,可供放映電影之戲院不多,印製五至七個拷貝即可敷用,海外東南亞有些地區,需加映中英文字幕。

上海市內比較新式的戲院僅有數家,新建的六馬路雲南路口之中央大戲院,虹口新中央大戲院(虹口海寧路北四川路口)、恩派亞戲院(八仙橋)、卡德大戲院(卡德路)、萬國大戲院(虹口莊源大)、世界戲院(閘北青雲路)、老西門的西門戲院及濟南市小南門的南門劇場等則已比較老舊了。

中央大戲院由明星影片的張石川、張巨川、周劍雲及卞毓英等人投資建造,六和影片發行公司出面經營。當時影片在戲院上映是包底制的,約定週一至週五每天戲院收製片公司包銀一百六十元,週六二百元,週日及假日每天二百四十元。賣座超過以上之包底數字,製片者方可向戲院拆分,大多是對分,戲院立於永不吃虧地位。生意好則多賺,有時影片賣座極差,製片者也必須付出包底款項,以求贖回拷貝。上海郊區上映電影的戲院不多,電影製片量也有限,當時上海商業雖極繁榮,但對電影業的發展似乎沒有多大的助力,通常製片者連發行一併經營,方可維持營運。

九、首次自組公司拍片

民國18年時,我已大致瞭解一部電影拍製的全部過程及發售版權等種種情況,便邀胖子李少華、閔德張三人籌劃自行拍片,新成立的公司定名為黃埔公司。在西藏路近二馬路口,大慶里租一寫字間,便開始籌拍《恐怖之窟》武俠偵探片,故事劇本由閔德張準備,商定由三人聯合導演,由我擔任執行導演。那時候在上海拍一部影片的成本大約需要五千元,我們三人各出資一千元,預算定為四千五百元。膠片是一大開銷。我首先與柯達公司的張經理談妥電影膠片貸借條件事宜,我找我的過房爺(上海話的乾爹)祥記洋行買辦作保證人。三人合資曾簽有草約,內容只有簡單短短六條,可說是徒具形式而已。這一年我二十五歲,該片由查瑞龍、業娟娟主演,片子拍攝順利,但拍完片的收尾工作,因為資金短缺,延誤二十天方始出片。當時我做生意的經驗不夠,加上所拍影片賣座不佳,而該片收入又被李少華獨吞,避不見面,我們落得血本無歸,想用黑道朋友整他,又怕犯刑事罪名,若要訴諸法律,所簽合約原本不周全,左思右想,仍是束手無策,徒呼負負。

首次獨立製片雖然失敗,但我對拍片仍不死心。此時電影界友人陳飛來找我說,他哥哥陳天要約我商量一件事,我久仰陳天大名,便同去陳家。陳天要我找查瑞龍拍電影擔任男主角,陳天的太太是名演員梁賽珍擔任女主角。我當予應允去辦。趁這個機會我要求請梁賽珍拍片,並問陳天有沒有現成的故事和劇本,他馬上同意並交給我一個《綠林叛徒》的詳細故事,但他亦要求他的影片先拍。各種條件雙方同意後,翌日我即約查瑞龍去陳天家簽約。我與陳天也簽了梁賽珍女主角及他自編劇的合約。女主角梁賽珍片酬二百元,編劇酬金二百元。

這個影片公司股金實收一千九百元,為了拍片,租用靜安寺側空地搭蓋攝影棚及佈景。公司股東中有一位朱夢覺先生是滬西一家米店的小開,此君非常熱心,擔任公司協理,允墊款週轉五百元,年息一分半,我積極進行籌備拍片的工作。

關於電影膠片一向多用英美柯達公司出品,這一次我改用德國最新出的愛客發(AGFA)膠片 ,這種膠片由一家德商呈北顏料行影片部推銷,正好我的同學姚教泳君在該行負責。與姚君當面一談膠片貸墊事,呈北 行答應貸款八百元,轉為借用膠片,馬上談成,殊為快意。而且該公司影片部經理邱式常也是同學,商定拍成的底片全部由呈北行代為保管。

十、《綠林叛徒》與《海上英雄》

《綠林叛徒》由查瑞龍梁賽珍、韓蘭根及我本人主演,北平李麗初來上海,第一次登上螢幕也在此片中客串,攝影師是吳蔚雲,吳君後入電通公司。

《綠林叛徒》很順利的完成,出片在中央大戲院試片,並由該院排片上映。據看過試片的人說,這部影片拍得不差,有從地上打到樹上的激烈打鬥鏡頭,並有查瑞龍把我單手舉起,從十多呎高度往地上摔,而絲毫無損等高危險緊張的場面,片中對白風趣,也很生活化。

上海發行影片頗負盛名的聯華公司發行部經理吳邦藩君知悉試片受到好評,找我去面談,問我此片製片成本若干,我告約五千二百元。他說他們幾家戲院老闆要連底片全部買,只出四千六百元。我想這個數字根本沒錢賺,又不便當場拒絕,便回他三天內答覆他。我回公司即召集股東商量,有人認為現在中央大戲院檔期已經排定,外埠另外安排上映檔期,似可不必賤價賣出去,也有人要我做主即可。我當時既沒有太多經驗,也不知究竟如何是好,照對方出的價格是虧本的,但是可以一次收入現金,歸還外面的欠債,也不失是一個好方法。

電影的製片與發行均賴有充份的資金做後盾,資金不足是難維持的,而影片上映之賣座與否,更影響製片與發行業務之開展,我第一次與友人合作製片便發生合夥人李少華侵佔收入之事件,使我陷入困境,這第二次重整旗鼓的製片工作,資金問題對我來說又再度帶給我重大困擾,而陷入兩難。尤其上海聯華影業公司在發行上頗具經驗與規模,總經理羅明佑,發行部經理吳邦藩,公司設製片廠。一廠廠長黎明偉,二廠廠長陸潔,旗下導演有孫瑜、蔡楚生、朱石麟、費穆等多人。該公司已出品二、三部時裝影片,也感覺到發行困難。為突破瓶頸,找到一向放映洋片的北京大戲院(上海北京路,貴州路口西南角)合作。這家戲院是平房,院子不大,約有八百多座位,雙方約定三七分帳,院方收三成,同時另有七家小戲院加入,同時上映,縱令影片賣座不佳,一兩天下片,多少可以有一些片款收入。

在此同時,電影界已醞釀拍製有聲電影,上海有廠商仿製美國培爾好及密契爾攝影機,翻砂翻製成功,但是這種攝影機音量很高,必須用木箱及厚棉襖將機器密密包住,拍戲時方可不致因聲音過大而影響拍片。同時拍攝時,還要使用錄音機、聲片機同步平均轉動,才能進行錄音。獨立製片克難經營,大多沒有能力購買及使用這種攝影機,另一方面,放映有聲電影的戲院也須全部改裝隔音設備及購買有聲放映機,對戲院來說是一項沉重的負擔。

當時明星公司與法商百代唱片公司合作設置了一部用唱片發聲的《歌女紅牡丹》影片,於1931年(民國20年)2月在上海寧波路新光大戲院放映,賣座很好,但是技術上的問題還是鬧了不少笑話。明星公司派留學美國回來的洪琛導演去美國買了一套有聲攝影機及錄音機回來,也大費周章的改設片廠隔音設備,但這套機器因經費不足而買用過的舊貨,有很多缺陷。在拍片時要待攝影機與錄音機之馬達同步轉動穩定後,導演不叫開麥拉,而先叫「摩托」,後錄音人員叫「嗨」聲,才能同步拍板,演員開始演出。稍一疏忽就要重拍,因此底片及聲帶片浪費頗多,經多方研究,改進成果不大。

當時(民國20年後)錄音是拍片非常重要的一環,從事電影錄音的全是無線電工程師兼任或轉業,上海之錄音製造公司於此時興起,公司名稱及主持者人名如附表:

名稱 代表 錄音師
中華通 新華公司陸元亮 劉恩澤、石劍鳴、談鶴鳴
鶴鳴通 聯華公司顏鶴鳴 潘和鼎、屠某
美舊機 明星公司何懋剛
美獨立製片 天一公司美來恩
忠義通 藝華公司顧忠義
清賢通 獨立製片竺清賢1
美國猶太人 強生片廠米恩

表  民國20年後上海錄音製造公司表

《綠林叛徒》結果仍由自己發行,為償還對外欠款,先售出海外版權如新馬版權一千六百五十元,泰國一千五百元等,本國各地慢慢排映收款。正在此時,某獨立製片之導演錢凡君送來《海上英雄》劇本,我看過後與錢君商議由我公司股東周夢覺君負責修改劇本,並由周君掛名編劇,決定先到杭州拍外景。
杭州那年,開西湖博覽會,是舉世的大新聞,盛況空前,轟動一時。正好《綠林叛徒》也排在杭州上映,公司原擬請男主角有大力士美譽的查瑞龍隨片登台,以助聲勢。唯查瑞龍已允西湖博覽會,在會場作汽車壓過身體表演而不能親赴戲院,韓蘭根隨片登台,表演滑稽歌唱等。

《海上英雄》此時也準備去杭州拍外景,公司劇務戴雲龍,在杭州很吃得開,便偕同公司協理兼編劇周夢覺先行去杭州申辦拍片許可證,並安排工作人員在當地食宿等。三天後,我率領演職員到杭州,該地遊人如織,熱鬧非凡。豈知我到達後,方發現他們鎖定的住處是一家不入流的小旅館。查瑞龍首先發難,他說他願自掏腰包住到其他地方,我也覺得事情不對勁,便另覓西湖公共體育場對面的聚英旅舍,才把大家安頓好。這家旅社雖是一棟兩層樓的老房子,但因空間綠地多,因之房間空氣流暢。

《綠林叛徒》在杭州上映時韓蘭根在上海結婚,不能來杭隨片登台,待韓得以成行趕到杭州,該片已映五天而下片了。

《海上英雄》在錢塘江中一艘大船上拍片,錢塘江流經杭州江面遼闊,但是岸邊卻是一片沙灘,大船無法靠岸停泊,只得停在離岸約七八十呎的江上,以一艘七呎長的小船來往接駁。一日黃昏,我坐在小船上指揮拍片,架在岸上的攝影機需要更換底片,底片箱放在大船,小船駛向大船取得底片欲離開時,大船上有一位金寶華小姐是周夢覺杭州跳舞廳結識來看拍戲的,想隨小船赴岸。她足登白色高跟鞋,站在小船中間橫擋木頭上,船夫將小船撐離大船時,突然一道激浪衝來,船身搖擺,大家一陣驚慌,船身頓時翻覆,船上四人全落入水裡。我只覺得身體一下子便沉下去,吃了兩三口水,很自然地求生本能,我用力腳踏江底,身體奮力向上,頭剛伸出水面,一陣浪花打來,把我掀推到沙灘。我站起來,水深僅頸部,看見小船已被大家扶推復原,我踏水走上岸去,先問有無人受傷,查瑞龍說那位小姐不見了,我叫大家打救,識水性的馬上潛入水中搜救,唯天色已暗,水中搜尋並無結果。派人去清波門派出所報案,寫下筆錄,天色更暗,警員指示次日下午三時再至派出所。

金女的母親聞訊趕來,大哭大鬧。周夢覺被金母報案,遭警局扣押。當晚金女溺斃的屍體已尋獲,停放在沙灘。我在一旁私忖,幸虧金女不是公司演員,否則除了巨額賠償金外,說不定還要吃官司。同時向來訪的新聞記者說明,金女並非工作人員,而是隨友人來參觀拍片,與公司無關。

經此一段意外,已身心俱疲,當晚囑總務姚文彬去上海,將《綠林叛徒》交南京上映,可收 二百元應急。翌日休息一天,戴君告訴我在杭州拍片許可證的保證人要退保,需另找保證人。次日我雖在三潭印月等拍過場戲鏡頭,但心情無法開朗。中午收工返回旅舍時,上海忽然來電報,說負責收片款的公司職員捲款潛逃。當時的處境真可說是雪上加霜。保證人退保後,我將火車團體票交給場記陳子平保管,並略加交待各事,便先行回上海去。

回到上海,我整個人如夢幻般懵懵懂懂中睡了兩個星期。很奇怪,睡醒後發覺都沒有人找我。原來我的過房爺幫我解決債務問題,而且還要我不要放在心上,只當是踏入社會所受到的一次教訓,以後要小心。

十一、結識好友王元龍

有一天暹羅(泰國)片商鍾伯銘先生來找我,他表示找我很久,很關心我,並要為《綠林叛徒》出片,扣除已付定洋五百元外,還可付給我七百餘元(已扣除拷貝正片、沖印費及佣金)。他隨後並取出名片 ,要我拿他的名片去找王元龍,說王拍片正缺人手,我請他吃飯並陪他去張羅出片文宣資料才分手。

隔天我去拜訪王元龍,他正在拍《三鏢客》,片中缺一角色,找我去演,我立刻答應了。該片在江灣路一座洋房旁空地搭蓋知府衙門外景,王元龍要我由房頂跳下,我打量高度約十四呎,我已很久沒跳,又是古裝俠客,盜得官印,手持單刀,身背包売….。正在猶豫,攝影師周詩穆是我的老友,比我大十多歲,寧波人,告訴我說四哥(王元龍)自己拍片,大家幫忙,不要打量了,你再高都跳得過的,沒問題的。我硬著頭皮爬上屋頂,走進屋簷,不料屋瓦未曾粘牢,還沒跳,腳下屋瓦便滑落,我當即從屋頂摔了下來,兩腳未平均落地,受傷倒在地上站不起來。周君大聲叫我站起,我尚未站直又倒在地上,大家都慌了,由製片徐心波及另一助手扶我走到街上攔車送我去醫院,卻又攔不到營業車,正好有洋人開車經過,停車扶我上車。我當時神智很清楚,但不能開口說話,車至天通庵療養院,院方不收,我心中一驚。再開車到寶山路藍十字會醫院,入內一位劉醫師見我原是舊識,叫道「文超呀,怎麼啦!」徐君告以拍片跌昏,劉醫師把脈後,取阿摩尼亞給我聞,我馬上甦醒了。檢查後也沒發現什麼重傷,臉上有血跡是撞到官印造成的。王元龍來看我,帶來一套香雲紗唐裝叫我把戲服換下,知道我沒有受什麼大傷,都很安心,但也叫我在醫院多住幾天。我說好了便回家吧,徐君便送我回家。從此我常去王元龍家聊天,兩人成了莫逆之交。

當時我輩還常常到集中影片公司流連,集中影片發行公司在西藏路大慶里樓下廂房辦公,經理王以誠,發行王乃鼎,公司有如一個俱樂部,同輩如王引(本名王春元),休息時天天在此聚晤,興緻很高。集中公司專門代理發行影片,在蘇浙閩各小地區排映,我有兩部影片經由該公司發行,所以也和他們簽訂代理發行契約。一部影片在這種小地區大概放映三數天,可收片租數十元,當時獨立製片的導演如錢雪凡、王天北、文逸民等均有影片委託該公司排出,生意雖小,但是很實惠。

王引拍一套武俠片,他自導自演,岳楓副導,我演一個和尚俠士,戲中需騎馬,而所騎的馬並無放置馬鞍。有一天拍我和王引、岳楓三人騎三匹馬拍追逐之戲,我不知道我騎的是跟馬(跟王引那匹馬跑的),王引騎馬飛奔,我那匹馬也跟隨飛跑,我騎在馬上心中納悶,我已經跑到攝影機都看不見了,為什麼還要繼續跑,我想停下,但馬不肯停止,我有點心慌,破口大罵「春元,你是瘪三 」。他只是笑著不出聲,我忽然想到他們是故意惡作劇的,我既無法阻止馬繼續奔跑,也不罵了,乾脆跟著放馬奔馳。他二人笑著停馬,說我有勇氣,仍一起騎馬返回出發地。

十二、鄉土片 《晨曦》

隔不久,朱血衣編劇給我一個野玫瑰的劇本,我擔任導演,便著手拍片,岳楓任副導演,張翼、王引主演,女主角王飛娟演野玫瑰。該片描述軍閥失敗,敗軍散兵經過浙江上饒某村莊,意圖搶劫,被該村老百姓團結奮勇抵抗,防阻敗軍進入的故事。敗軍散兵游勇約六十人,均北方籍,都想搶劫一點細軟解散歸鄉,村民利用進村唯一的山隘道路之地利,分別以獵槍、土槍、炸藥、洋釘碎玻璃等,以及土炮藥線作為防禦工事,遏阻亂兵進入村中。少女野玫瑰、同村二少男與老鄉長仗義與匪兵談判,擊退敗兵。此片後來改名《晨曦》。

我在拍片工作的辦公室通常貼一份工作人員名單,民國23年晨曦完成,笪子春對我說,不要把他的名字列入職員表中,我表同意,故「晨曦 」影片中沒有他的名字。

民國23年年尾,查瑞龍對我提及說他已經把他閘北的房地押了三萬元,經由大力士彭飛介紹,向嚴春堂先生借地起造片廠,要我幫他籌備組織公司,並要求我把合作夥伴王春元、笪子春、攝影師沈勇石、劇務主任陳麟書、剪接莊文郎等均介紹加入他組之藝華公司,參加籌備工作等。我答應他從旁協助,但我仍不願放棄我自己的獨立製片理想。

我幫他在新大沽路找到辦公室。嚴老闆喜歡舊式的紅木傢俱,我們均予以照辦,公司由查瑞龍任經理,彭飛協理,我任總務主任,一切安排進行順利。片場設計係查瑞龍自己打圖樣起造,攝影場辦公室附美工室、電器室、道具室,樓上有化妝室、服裝室、放映室、劇務室等。辦公室附在片場一邊,查瑞龍要我全職工作,我未予照允。

公司與片場工作進行順利。約一個月後,我三天未去新公司辦公室,當我走進公司時,只見公司職員表上已將我改列為劇務主任,劉達良為總務主任,覺得事情變得很奇怪,但我一無所求也喜歡個人自由自在的去製作電影,所以並不介意。

有一天,我走過公共租界六馬路中央大戲院門口,碰到劉達良,他很懇切而熱誠的要我去中央大戲院三樓酒吧附設的糖果部喝咖啡,這個部門是劉的哥哥承包的,劉得意洋洋的對我說,公司已請到陳瑜先生擔任編劇工作,我說我不知道陳瑜是誰,他更加得意說,是大名鼎鼎的田漢先生,我當然回應那很好啊,他極力希望我也同他們共同工作,生活安定前途無量等等,我只得唯唯應付便此分手。

藝華公司聽從田漢建議,把王春元的藝名改為王引,笪子春的藝名改為岳楓,他倆那時剛好未成名,也都同意改藝名,王引還好,笪子春連姓都改了,在我這種保守的眼光看來,仍有所忌諱。

其時我與王天北、錢雪凡、文逸民等仍導拍獨立製片,藝華公司就開拍《中國的怒潮》,岳楓、王引、查瑞龍、彭飛均去北方海域拍片,公司攝影棚已建造好,地址在滬西康腦脫路金司徒廟邊,公司接著再拍《肉搏》。

顏春堂因為經營本業不順,看到電影界拍片常見報可以出名,故投資電影,於是藝華公司把查瑞龍所抵押的地契退還,查瑞龍與彭飛兩人改為公司雇用。嚴家有一部汽車交藝華公司使用,此汽車牌照號碼7086,有一次在愛多亞路(現改為延安中路),汽車因超車翻車,兩人受傷,有人開玩笑說,此因車號碼七零八落故也,也是巧合。

我與獨立製片的夥伴經過藝華公司,均會入內去探訪老朋友。進門左邊有一沙坑,是摔角的練習場地,通常查瑞龍與彭飛在此指導青年人,前來練習的還包括有救火會的人員,是彭飛的學生。大家見面很客氣,彭是滬上有名的大力士,說摔角是初學,要我跟他摔練,我因彼此不知對方路數,立予婉拒。但彭飛說是摔摔玩玩,查也在一旁勸,彼此老朋友了,不可能為小事翻臉,你兩人玩玩,我來做公證人。說著便把兩套摔角衣放在我們面前,四面圍看的人也鼓掌鼓勵,我穿衣時看見彭飛當場發呆,但也反手把衣服穿上,兩人走兩圈後,彼此一拱手,即將會合了。我先採防守姿態,後見他無力進攻,我迅即以柔道方式把他抱起摔在地上,彭站起紅著臉走近我,細聲說道,讓我摔你一跤吧,我說好,想趁他再摔時就順勢倒下。但他進攻無方,腳步大亂,沒法子摔倒我,我一再要他再試,延遲的推拉中,我不得已在他身上趁勢滑下坐地,我自己都發笑了。他要求再摔一次,我已在脫衣了,查也叫我不要摔了,我即向他致意抱歉,並安慰他幾句。

十三、有聲電影–《方芸英》

聯華影業公司發行經理張邦藩先生年歲比我大二十餘歲,謙沖忠厚,影界遇有糾紛或難事,多找他商量,也大多能和平解決,因之電影界很少有興訟之事,省去不少麻煩。大家尊稱他為邦公。他介紹我去見英商公平洋行經理陸先生,該洋行要我導演目前已在電影界初步發揚開展的有聲電影。公平洋行專營英國進口貨物,並代理杜邦牌的電影膠片,由英國人鄧脫與雷廷兩位先生主持。該洋行與上海跑馬總會執行秘書英人奧爾遜以及美國猶太籍電影攝影師強生合組強生有聲電影公司。由強生擔任經理,美國籍的萊恩任錄音師。該公司已拍過兩套國際紀錄片,梅蘭芳的《販馬記》及《麒麟童》,袁美雲合演之《斬經堂》。錄影師萊恩在初來上海時,即參加過天一第一部出品之歌場春色有聲電影片錄音工作,因之對電影錄音並不陌生。

民國23年拍了《為誰犧牲》及《虎嘯猿啼》,前者主要演員有黃曼梨、張翼、陳雁及我。後者主要演員有唐雪倩、古綺霞及我。

強生公司已購得舞台劇話劇劇本《名優之死》,交給我改編成有聲電影劇本。這個劇本是左翼作家的作品,我找到陳大悲劇團編劇顧文宗前來助陣,我除了請他擔任編劇外,並兼演劇中反派主角,這部電影女主角是蝴蝶之妹胡珊,號傻大姐之倉隱秋飾演胡珊之妹,男主角為田方及魏鶴齡。話劇名優之死原是悲劇,我將之改為悲喜劇,片名也更改為《方芸英》,方芸英是影片中女主角的名字。

強生公司在上海江灣路後面的小馬路上,是一棟有聲電影製片廠,隔音設備的設計甚佳,在片場內錄音,一點都不受片廠門外汽車喇叭聲的影響,片場內除攝影器材錄音機外,還有沖洗底片印製拷貝之設備,當時在上海有這種全套設備的似乎也僅此一家。

坐公車去強生公司,至江灣路口復旦大學門口下車,穿過大學直至後門外,即可見強生公司製片廠大門。後門小馬路兩側有許多小吃餐館供給學生吃用,客飯每客小洋二角,當時銀幣一元可換小洋十二角。方芸英影片在兩個月內完成,三個月內在新光大戲院上映,生意平平,只因當時有聲電影尚未造成氣候故也。強生先生年近六旬,個性很固執,他擔任攝影師與大家語言不能暢通,常常發生誤會,按照電影界的慣例,攝影師多在五十歲以後便退居幕後擔任攝影指導了。我接著為強生公司拍的第二部影片《難姐難妹》,左明編劇,胡珊主演,我邀夏佩珍演難妹,搭配胡珊的難姐。男主角由重慶來上海之英俊小生羅軍擔綱,另有演員李君磐等參加。

在拍《難姐難妹》前我要換攝影師,強生公司也同意了,我找到重慶中國製片廠工作,因休假來上海之攝影師羅及立,他很爽快的答應了。上海電影界工作人員待遇雖不好,但是每月支領薪酬,仍是比較有保障也。影片開拍後約二星期,我發現夏佩珍似乎患有重病,連拖一個月均未能順利拍攝,影響進度,公司與我商量換人。

夏佩珍的父親是作家,叔父藝名夏天人,是鄭正秋、張石川之春柳社的台柱女主角(當年女孩子很少投入話劇,文明戲的表演工作,台上女主角均用男扮女裝演出),我與張石川談論夏佩珍換角之事,他認為夏佩珍在明星公司連演十九集的《火燒紅蓮寺》中飾女主角甘聯珠,已負盛名,在本片中也可幫補胡珊之不足。故我決定不予換人,只是該片拖了四個月才拍完出片。

強生公司因為業務不能維持,公司解散,準備把攝影場、攝影機、錄音機及自動沖片機及有聲電影放映室、辦公廠房等出售,開價美金二十五萬元(土地是租來的,二十年期拆屋還地),後來似乎沒有注意到這些機材的下落,想來所有機器均拆遷運往國外矣!

十四、籌拍《年年明月夜》

我又得左明提的三個故事,第一個是《神女》,王斌寫作,故事動人,惟劇內有很多淫穢情節,劇本審查時一定就過不了關。第二是《萬惡金錢》,主要描述社會治安不良的故事,對社會風氣有不良影響,我都不敢採用。另左明自己寫的《年年明月夜》,描寫外國洋行將中國出產的劣質茶葉偽裝高級貨外銷,遭致退貨,藉以敗壞華茶信譽,另一方面代理咖啡等高等奢侈品進口,進行經濟侵略。故事中有提及有洋行買辦到鄉下茶山,調戲採茶女等惡劣行為。

當時劇本須經中央黨部宣傳部審查的一關,黨部主任委員邵元沖,執行秘書方治,跟我聯絡的是該部參事甘雨耕先生。我覺得上列三個故事很難獲得審查通過,但是還是選了《年年明月夜》送審,結果幸運獲得通過。

編劇左明很誠懇的與我合作,修改故事,編寫劇本。左君人很老實,生活清苦,平時每天都在法租界霞飛路(現改為淮海路)上羅宋快餐廳吃三毛錢一客的羅宋湯,由於該店麵包免費,可盡量吃,如此三毛錢一餐刻苦過日子。

此片仍以田方為男主角,公開招聘女主角,錄取女主角名姜曦,我自己扮演土豪劣紳的買辦,另有英茵等飾演採茶姑娘助陣。

那時候,有聯華公司出品之《漁光曲》,由蔡楚生導演,王美人、韓蘭根、羅明裘、逸葦主演,在新建築的金城大戲院(北京大戲院對面)放映了八十四天,打破了明星公司的《姐妹花》(胡蝶主演,郭正秋導演)上映天數的紀錄。《漁光曲》主要描述漁民困苦情況,主題歌曲傳頌一時,有所謂「捕魚的人兒世世窮」等社會上流傳很久的歌詞。歌曲由任光作曲,安娥作詞。任光供職於法商百代唱片公司唱片部,曾對我說過唱歌要唱出情感來才好,等於給我上了一課。著手籌備《年年明月夜》時,吳邦藩先生找我商量,主題歌曲可找他們兩人擔綱,當我與他們談酬勞價目,作曲費每曲三百元,作詞每支一百五十元。我們算了一下,年年明月夜共有九支曲子,作曲詞費加上西樂隊演奏,雜支共需要六千餘元,但價錢上他們一點都不肯讓步。而《漁光曲》音樂費用僅只開銷二千餘元,對我們似乎有抬高價格之嫌了。我也明白他們是全套人員來參加合作,費用自然高些。但價錢無法配合,只有作罷。我找到國樂家許如輝先生用國樂來錄音配合,結果費用不到二千元,因國樂演奏者多是業餘性質,最後決定以國樂錄音,也獲得邦公支持。

我們拍片因資金不足,工作非常辛苦。儘可能節省開支,影片宣傳及海報劇照說明書等,多是拍片完成後,找到發行公司代理,先收取部份費用來應付一切的製作支出。

《年年明月夜》在上海排在金城大戲院上映,生意平平淡淡,沒有虧本。杭州地區則由吳邦藩先生介紹,在杭州延陵大馬路(現改為延安路)溪湖大戲院上映,由該院經理徐夢痕安排演出。溪湖大戲院原來上演國劇,多以各埠流浪江湖的戲班參與,由於沒有出色的名角,賣座一向不佳,才改映電影。徐經理也有意與我合作,投資拍電影,並代理發行。

民國24年,我在上海法租界辣斐德路租了樓下一層樓,作為我新成立吉星影片公司的辦公室,同時籌備進行拍片,我已選定《野姑娘》劇本為第一部影片。

《野姑娘》故事係由美國影片《大姑娘》(譯名)改編,該片由當紅艷星BB黛妮兒主演,笑料雖多,卻並不屬胡鬧劇,也有動作特技等等。修改過的故事係描寫一位大學教授在都市工作,乃父係鄉村中之鄉長,老父抱孫心切,盼望教授生子,但教授偏偏生了一個女兒。為了不讓老父失望,寫信騙說生了一子。老父希望教授早日帶孫子來鄉下見面,教授盡量推諉拖延,並將女兒改扮男裝拍照片寄給老父,如此蹉跎敷衍,匆匆已十九年,女兒長大成人⋯⋯。

此片女主角不易選定,因之決定招考新人,報考男女青年甚多,其中有一位李曼琳,芳齡19歲,身高六尺,曲線窈窕,學過踢踏舞蹈及西方牛仔之皮鞭技術,也善拳擊摔角等等,獲錄取擔任女主角,另外也招考錄取英俊少年李雲擔任男主角。

此時有人介紹我認識一位胡女士,係由內地來上海,在上海商場及電影界很活耀,大家都叫他阿胡。透過阿胡的介紹,王仲康君加入本片演出,王君即抗戰勝利後由重慶返回上海之大明星王豪。主要演員確定,開始著手製作服裝及道具等等,開拍新片。

我國東鄰日本自明治維新以後,整軍擴武,國勢日益強大,並無時不在動腦筋,企圖擴張其勢力範圍,尤其對地大物博的我國,侵略野心更為明顯。偏偏國內軍閥當權,四分五裂,引致內憂外患,國人有識之士對於日本入侵早有警覺。民國25年前後,全國各地抗日風潮不絕,一致擁護時任軍事委員會蔣委員長領導抗日,全國各界在蔣公壽誔前發起獻機祝壽活動。上海電影界由張石川等主持,於10月31日舉行遊藝會募捐,假金城大戲院舉辦日夜兩場義演,節目記得有電通及明華公司各演一場短劇及雙簧、歌唱表演等,明星公司由胡蝶等演出一場開麥拉短劇,我公司亦有參加,由李曼琳表演踢踏舞,演出之日倒也熱鬧,但結果計算收入,卻不如理想。原因有二:一為電影明星及電影界尚未受到社會大眾所重視,而且演出倉卒,沒有足夠的時間宣傳,其次工商界大戶並沒有全力支持,協力推銷票券及義賣捐獻。

民國26年拍《紅運高照》,由陳寶琦、裘元元、李楯林、湯杰及陳斌主演。

十五、抗日戰起隨月明歌舞團赴泰

民國26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日本在華北以武力入侵,全國奮起抗戰。江浙一帶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遂有八一三日軍攻佔上海之戰,上海大部分工商界人士以保守姿態退守家園,或避居海外,上海很快變成孤島。

此段時間,與我合作的徐君已避居海外而去,公司拍片工作也無法進行,這部野姑娘影片也因之未能繼續拍製。

上海月明影片公司係導演任彭年創設,在默片時代曾拍製女鏢師五集,由武俠片女王牌鄔麗珠主演,另一部關東大俠也拍了七集,由鄔麗珠及查瑞龍主演,這兩部片在泰國上映大為轟動,售出版權費比別的片子多出一倍,連星馬印尼越南等地版權也連帶升高。泰國發行此片的伍廣裕隆公司,老闆任彭年經營泰國米及高級柚木等生意,因發行影片成功又更加發達。該公司在上海四川路設有廣裕隆辦莊,經理鍾伯銘替任彭年租下上海前長城影片公司之攝影棚及房舍,包括有聲攝影機等設備,供任彭年拍片使用。
長城公司係由美華僑梅雪儀、林汗生、李鍚勛、劉我明、李文光等從美國購置各種器材帶回國創辦,在國內電影發展初期準備大展鴻圖,不料因國內時局動盪不安,軍閥爭奪地盤,政府軍北伐,日本趁機武力侵略,內憂外患不一而足,任何事業也包括電影市場,均無法安定成長。長城公司也受到波及,最後歇業,資產轉手讓出。

任彭年看到當時時局不靖,拍片發行均無把握,便接受泰國片商邀請,率武俠明星及演藝人員,前往泰國登台表演,找我擔任該團副領隊並管總務,每月給我酬金三十元,在香港領港幣,到泰國領泰國幣。
鄔麗珠祖籍寧波,在上海生長,因自幼曾習武功,加入電影界時正好武俠片受歡迎,而所學派上用場。她胸部挺聳,十足女俠氣派,在打鬥中不但有大丈夫氣概,而且畫面優美,紅極一時。後來下嫁任彭年,公司錢財人事一把抓,也因此得罪不少人。

民國26年我33歲,11月間談妥參加任彭年月明公司赴泰國表演之演藝團,首次踏出國門。該團男女演藝人員及職員共二十人,樂隊四人,武師二人。演員除鄔麗珠領銜外,有許忠俠,陳寶琦(民國12年曾介紹我參加上海影片公司拍片),女演員有賴玲、張素貞、卞毓秀、楊秀琴、任意之(任彭年前妻所生長女)等。

演藝團由上海至香港後,入住灣仔皇后大道西之鳳凰富貴樓,任彭年率女眷住樓上,樓下有一大廳作為排練表演節目之用,節目安排有關東大俠、女鏢師、大義滅親等等,另有打蓮廂、節節高、團體舞、鳳陽花鼓、小放牛等歌唱約佔四十分鐘,演員均以普通國語發音。

在香港停留期間,我曾去找由上海來的張翼,他住在九龍,我向他借了港幣二百元,寄上海家中一百五十元,留五十元在身上備用。

有一天晚上,我聞知吳邦藩先生來港,為新華公司在灣仔利園山莊南粵片場拍《貂蟬與呂布》影片,我到他住的灣仔六國飯店看他,國難期間異地會晤均極感欣慰,談話中,我告訴他向張翼借錢解決家用的困境,不料他很嚴肅的向我說,這也沒有什麼可以高興的,自己憑勞力賺到的才算高興,借到錢不值得高興。事後想想,我又上了人生的一課了。

民國27年1月間,我們由香港乘客貨輪去泰國,泰國當時尚稱暹羅,在一二八日本發動大東亞戰爭後,方改名泰國。華僑多為廣東潮州人,在泰國工商界甚至軍政界,均擁有相當雄厚龐大的勢力。

到泰國,我們住進曼谷耀華力街(唐人街)盧溝橋戲院二三樓,街道很寬,行人道旁有電車路線,環境很好,交通便利。泰國一年四季似乎沒有冬天,氣溫通常在攝氏二十八度以上,我們到達時即將過農曆年,天氣仍熱,每天要洗兩次澡才感覺舒適。好在衣著可以非常簡單,幾條西褲短褲及短袖襯衫即可,有錢也沒處花。泰國錢一元以上用紙幣,一元以下為鉛幣或鎳幣,中有孔,用別針可連貫別在褲袋上,倒也方便。

在泰國農曆新年初一至初五,每天演出四場,平時週一至週五只演兩場,假日加演一場,農曆新年生意特別好,皇室中包括皇太后等十人晚上來三場。

泰國為帝制國家,帝王人家有其崇高優越之社會地位。記得我們初到曼谷展開演出時,戲院前排座位有時必須保留幾排,以備王室人員來觀劇。記得皇太后曾前來觀賞,他對鄔麗珠特別欣賞,並有賞賜。
我在泰國演出時,兼帶負責票務,所有出售之入場券,上面要我親手加蓋鄔麗珠演劇團的圖章,晚上十點半收場後,要與戲院清點收票款,結算帳目。因為這樣,我接觸泰國的錢鈔多,對於真假偽鈔也習得一目瞭然。

二月底,即去曼谷附近演出,隨後再巡迴全國各城鎮,甚至在較大的村落,只要有戲院舞台便可以演出。期間還渡海去現在的觀光勝地普吉島,那時代島上街道行人甚少,晚上有小巴士載居民來戲院購票入場,觀看我們的演出。

泰國各地警察很少見,說是法律嚴峻,據說偷一個雞蛋要拘留三個月,因之很少有違法的事情發生。我們有時出遊看見路旁椰子樹,四周並沒有人看顧,想採個椰子來吃,當地人馬上叫我們不許妄動,並且對我們說,偷採椰子抓到要罰三個月的牢獄之災。必須找到地主前來採下作價購才可以。

民國27年,在泰國曼谷演出至五月份,生意已經走下坡了。便轉往曼谷近郊沿著鐵路的戲院演出,各地戲院約有五百座位,每地表演一週,住鐵路飯店,表演一週後更換場地。我們演藝團使用兩部小巴士,每部坐十人及服裝道具行李等,另有卡車裝佈景。從一地移至另一地,奔波勞碌非常辛苦,沿途大部分是山路,每一地車行約二至五小時,山區地方有瘴氣,身體情形較差者,容易讓瘴氣侵入,非常難受。
同年十月間,我們返回曼谷休息一段時間,準備更新節目,待第二年新春再演出新節目。

團員中的反派小生王東俠等,在演出期間常有外界交際花草引誘交往,甚至駕跑車前來邀約出遊,有時為此遲到缺席,影響演出及其他團員情緒。後來與他溝通,他表示在團中賺幾十元月薪不划算,結果雙方同意王東俠離開明月表演團。

十六 、滬泰奔波吃盡苦頭

任彭年夫婦為此囑我回上海去找一位能武打的反派小生及兩位女歌舞演員來泰,同時順便把鄔麗珠與她生的兒子大方(年方五歲) ,連同五十歲的奶媽帶來泰國。兩天後我單獨一人返回上海,乘坐裝泰國土產的五千噸貨輪去香港。船上沒有客艙,坐客只三五人,因沒有搭過這種小噸位船的經驗,船上工人叫我住進船尾(船板附近)旁。下午上船,每人給一條草蓆、棉被。至四時晚飯,船上竟供應寧波菜,我與船員三人同席用餐。好久沒吃到寧波家鄉菜了,吃得津津有味。船剛出曼谷港口風平浪靜,但是萬萬沒想到,船行一二小時出港後,船身隨海浪高低起伏而十分顛簸,船尾的動盪比船頭高出十倍以上,令人無法忍受,馬上便想嘔吐,只得躺下。後來即使躺下,都不停的吐,只有放一個面盆在身旁,隨時可吐在面盆裡,越吐越厲害,吐到後來人也昏昏沉沉的睡著了,到天亮時醒來,也不想起床,叫我吃飯,更不想吃。如此迷迷糊糊睡了兩天,第三天還是不想吃東西,心理仍是翻胃想吐,熬到第五天,才勉強爬起來洗臉刷牙,吃一點飯,那天天晴出太陽,海上也風平浪靜,便起身到船面走走,想到這種生活真是不好受也。

航行至第七天才到達香港。我住進香港德輔道中交通飯店,隔日去買回上海的船票,買到海輪瑪麗皇后號的普通艙,這是一艘航行歐亞世界有名的客輪,非普通小貨輪可比。航行約二十小時到上海黃浦灘,上岸坐黃包車返家。

一到上海,我先找到在泰國出發前向任彭年提及的演員賀志剛,他主演過五部武俠動作片,又找了表演舞蹈的女郎龍麗珠、徐淑華二人,加上任的五歲兒子及奶媽,八天後由上海赴泰國。

抗戰開始,上海在風雨飄搖中已形成孤島,演藝人員也多數逃奔大後方,或去香港避難,仍有幾家電影公司在艱苦勉強拍片支撐,張善琨先生的新華影業公司為了東南亞的片商要求繼續供片,分別成立華新公司及華成公司,拍了一部古裝戲《木蘭從軍》,由卜萬蒼導演,在香港找來一位普通演員身份的陳雲裳及梅熹主演,在上海滬光大戲院上映,十分轟動,連映四週,連連客滿,而陳雲裳圓圓的臉龐,大大的眼睛,天真活潑可愛的影像,也深受上海民眾歡迎。因此一舉成名。本片在上海二十家四五輪戲院放映,收入確為可觀。也因為此片賣座,許多商人投資興建戲院,同時開放的就有西藏路大上海大戲院,皇后大戲院,虹口提籃橋百老滙大戲院等。

陳雲裳是廣東人,原不會國語,而卜萬蒼導演的習慣是,劇本決定後對白一個字都不能改動,有時演員在拍攝時靈感一來,會依情況更動對白,在卜導演的戲是不允許的。陳雲裳為拍此戲,向公司特請的演員何劍飛學講國語,戰戰兢兢的跟著劇本練習,一口廣東味的國語居然也順利通過上海人的口味。

上海市有聲電影以來,多以國語發聲,頂多帶一點上海味的國語,中國勞萊韓蘭根說的是南通國語,胖子章志直說的是常州國語,洪警鈴說的是蘇州國語,在上海都稱做普通國語,與北京話的國語均有一段距離。但是到民國二十年代後期,所有的演員都很用心研讀正確的國語,還請專任教授補習糾正發音。
我從上海帶著新團員及奶媽小孩坐船到香港,其時上海人紛紛逃離,到香港的人最多,船票十分難買,便有人介紹乘坐招商局的興隆貨船,經過船主船上主管同意,我們六個人在飯堂旁打地鋪,原本預計四天可到香港,豈料船要起錨開航時,海關兩位洋人來到,不許我們搭乘,並堅持驅趕我們下船,當時船已離岸,洋人把我們六個人及行李從船上用吊桿吊下岸邊,真是非常危險,我們只好暫時先行回家去。
三天後,好不容易費盡千辛萬苦買到英商怡和洋行的德生輪去港,很順利的登輪出發,在汕頭停留一晚上,下貨上貨,翌日上午十時起錨,隔日早上抵香港,船行四天半。抵達香港後,我帶著他們住進德輔道中的順利浦客棧,翌日帶他們去泰國領事館辦簽證手續,再去德輔道西廣際隆莊取了五張去泰國的船票及一張孩童半票,三天 後搭上荷蘭貨船。此船有七八千噸,船艙面有客座,是在貨物裝載好封倉後,搭起大帆布,把左右及上空遮蓋好,下面放多張行軍床,算是可以安住的客位。船直行曼谷。船上裝的是汕頭蜜橘,有數百種之多,據說到泰國後便變成暹羅蜜橘了。

上船後頭一天還算風平浪靜,只少數人小吐,第三天變成風雨交加,所有人都大吐特吐,只能躺在床上,只有我一個人在服侍他們,到第五天才稍微停止嘔吐,可以起身走動,也稍稍吃一點飯食。當晚船進入曼谷港口要停留一個晚上,有海關巡警駐紮船頭船尾監視。

第六天一早船停定後,我非常興奮,歷盡波折終於帶他們到達目的地了。在碼頭上見到來接我們的馬先生,此君原籍汕頭,是泰國青年,能說國語,我要他安心落船。

當我一走出碼頭,即被檢查眼睛的海關醫官說我有砂眼,馬上交巡警送入臨時居留所的木柵欄中,還發給我一個木牌,上面有號碼,就此與大家隔絕。當時我心急如焚,只惦念著這位馬先生和他的四個人都不認識,沒見過面怎麼會晤?怎麼交代?我不會說泰語有口難言,即使語言能溝通,其實根本又無人理睬,也不敢翻牆溜出去,實在是束手無策。飯菜送來,我也不想吃,只能不吃不喝的乾著急而已。直到下午四時,馬先生來告訴我說,已辦好手續,可以自由了,兩人一同回到蘆溝橋戲院,才安心大睡一覺。

次日,馬先生伴我往私家醫生處給我點了眼藥水,也只是把眼皮翻了幾下就說好了,付泰幣二百元,拿了醫生證明去移民局取回保證金泰幣二百元。

演藝人員平日必須排演準備演出,我帶去的賀志剛在演戲講台詞時常會忽然失神,無法開口,使演出中斷,而任彭年本人則在演戲時需翻打跳滾,事後常感吃不消,種種問題都對演出影響甚大。

我身兼數職,不但要負責總務雜事,開場要在戲院票窗附近監票,開演後則要趕往後台化妝參加戲劇節目演出,散場後再走到票房結算,每晚兩場。只見我在前台後台及票窗之間奔跑趕來趕去,異常辛苦。
演員陳寶琦忽生重病,說是鄉村大山瘴氣進入所致,竟然醫藥無效,纏綿病榻不久即撒手人寰,令人悲痛。我與之在電影界相交數十年,他病中我從旁照顧,死後一切便由我一手包辦,大化後裝入骨灰罈,也由我送回上海,通知其上海家人。

此時演藝收入已大大走下坡,連維持都感困難,部分演藝人員已零星離去,演出更加不易,而任彭年夫婦對陳君之喪不能提出較優厚之撫卹金,令我大為不滿,便有求去之意。不久演戲停止,我趁機率三名由我帶來之女演員楊秀琴、龍麗珠、徐淑華,攜帶陳君之骨灰,脫離劇團回上海。從曼谷返香港住在九龍彌敦道新口飯店,等候船期返上海,在港停留四天才買到船票。

到香港的第二天,我去香港灣仔利園山上去深視南粵影業公司負責人竺清賢。竺君上海人,因戰亂從上海來港,公司設有攝影錄音器材,並有攝影棚等設備,代為設置國粵語有聲電影,他對我表示香港同業排擠得厲害,想搬遷去印尼求發展。並且說公司正缺乏我這種人才,問我想不想與他合作。我想上海的環境也是風雨飄搖,十分不安定,況且我極同意他的構想,雙方一拍即合,卻也沒談什麼條件,便先返上海去了。

十七、李麗華初入影壇《三笑》一炮而紅

回上海,在藝華公司晤及王元龍,談及他要去香港拍陳圓圓與吳三桂,要我一起去,結果一拖兩個月仍沒有要出發的意思。其幕後原因可能是王氏欠藝華公司片債,一時未能清償離滬,香港派專人前來催他,他一直無法脫身。我為了安家費無著落,也無法離滬,王元龍要我在上海先拍一部影片再說,為了現實生活,我同意他幫藝華公司拍《火燒紅蓮寺》,王元龍飾呂漢良,其他演員有岳麟、陳小青、余琳、甘聯珠及楊柳等。

民國28年5月,我仍在上海。李麗華時年16歲,由人介紹來藝華公司試鏡,由王元龍、文逸民及我主持。試鏡時,他的大姊夫姚一本君率國劇文武人員攜帶樂器同來,連同他母親、姑媽共乘兩部大型車來公司。李麗華演唱國劇及時代流行歌曲,有樂器伴奏,效果甚佳,大家都很滿意。公司決定先拍李萍倩導演之《鐵弓緣》,范雪朋、鄭重等合演。拍了頭幾天飯店的戲後,不知何故,李萍倩突然與藝華公司終止合約,片子也停止拍攝了。

事隔半個月後,藝華公司嚴春堂老闆對我說,你與周璇很熟,可以去問他一聲,他願意重拍《三笑》否?我每天到公司均經過周璇嚴華夫婦所居之弄堂口,去他家很方便。翌日便去周璇家,兩夫婦正替新生的小兒子洗澡,我向他提及此事,嚴華說,前幾天周之乾爹張石川先生曾提及,想二度再拍《三笑》,待下午去問一聲究竟後,再說。隔一天早晨,我又去周家,周璇對我說,不成了,乾爹也要重拍《三笑》。我即照此回覆。豈料嚴老闆一定要拍《三笑》,並積極著手準備,便閙成雙包矣!

藝華公司為搶拍《三笑》電影,調兵遣將。決定由李麗華飾演秋香,另一位新星嚴化飾演唐伯虎,兩位主角都是新人。嚴化父親是蘇州彈唱詩評者,國語不太純正,由他的妻子紅薇在現場指正他的國語,公司又向新華公司借來岳楓擔任導演,由有中國勞萊哈台之稱的韓蘭根飾演米田共,殷秀岑飾演華文,公司基本演員關宏達飾演華武,倉隱秋飾演石榴花,文逸民、范雪朋分飾華太師及華夫人,由黎錦光音樂作曲,李麗華兼主唱。

此時明星公司被火災燒過後,遷至徐家匯路大木橋,國華公司柳中浩、柳中亮兄弟合建大同片廠,用來拍《三笑》影片。張石川所拍的《三笑》除周璇仍演秋香外,白雲飾演唐伯虎,其餘演員均係張石川手下老班底,如華文由小胖子陳重飾演,華武由陶由飾演,除周璇白雲二人較有名外,其與藝華《三笑》演員相比,似乎略遜一籌。

藝華片廠有一大攝影棚,另一小棚,並有外景場地,其中有一掘好的六百平方呎的大池塘,在佈景方面藝華公司拍片設備也較為完美。為了搶先上映,公司要求在十三個工作天完成。

當時上海靜安寺路張園有大馬戲團演出(此場地五年前有德國海京伯大馬戲團表演過,轟動一時)。一日上海的兩大報,申報及新聞報登有李麗華的啟事,內容為前一晚看馬戲表演遺失金剛鑽戒指一枚,能通風報信而尋獲者,賞銀員一千元,完善送回者,賞二千元,聯絡處為藝華公司編劇部。因此打來公司找李麗華之電話不停,為電影做成功的宣傳,也大大打響了李麗華的知名度。李麗華在拍片期間,均由他的媽媽及姊姊陪同照顧。

拍《三笑》的十多天中,公司叫我代為製片,我因每日每晚趕拍片,只好在公司內暫住,在放映室及會議室安放卧床,作為寢室及男女演員休息室,如此片子在十三天內趕拍完成。公司要我兼這部戲製片時,並未提酬金事,我當時年輕,缺乏經驗,也不在意酬勞之細微末節,戲拍完後酬金部分也不了了之了。

鬧雙包的《三笑》在上海同一天上映,藝華《三笑》在滬光大戲院上映,該院前曾映過藝華之《木蘭從軍》,周璇之《三笑》在金城、金都上映。

藝華《三笑》電影的生意很好,李麗華也經此片一舉成名,藝華也賺到了錢。可是大家都覺得很納悶,全體工作人員及演員辛苦工作後,似乎該有什麼慶功宴或獎賞金之類的,似乎沒有人提及呢!

十八、二度扮孫悟空主演《新盤絲洞》

《三笑》拍製期間,公司要我在此片拍完後立即開拍《新盤絲洞》,期間抽空先與編劇商定劇情,預定開鏡時間。

當時各媒體在報紙攻擊上海電影界,不應該拍製神怪邪說之胡亂打閙的武俠片。我答應公司拍盤絲洞正是神怪片,眼看辛苦拍攝卻無法獲得媒體的支持,可說吃力不討好。我實在不願接受,但因海外東南亞各地均高價訂購,而且公司已收訂金,我個人也為了眼前生活,不得不勉為其難的開始籌備工作。

《新盤絲洞》一片劇本由費曼倩編劇,黎錦光音樂作曲,女主角汪洋、楊柳、葉虹等分飾七仙女,王元龍飾演唐僧,黃錦洲演豬八戒,一時找不到孫悟空的人選,拖了十多天,嚴老闆就說你自己導演兼孫悟空吧!這是我第二次演孫悟空,我心中有數,演戲沒太大問題,但我已經三十多歲了,有些動作可能無法達成。我向公司要求請替身,許多高難度的動作,如摔、翻、打鬥等希望由替身來演,公司也同意了。

藝華公司自《三笑》影片後,嚴老闆發表他的大公子嚴幼祥擔任公司經理,盤絲洞拍攝一個月後的清晨,公司派人找我去見嚴幼祥,去時才知道小咪李麗華失蹤了,要我去他家一趟。原來前一天嚴幼祥去滬光大戲院閒談,適逢該院所排映的下一檔新片交來的拷貝發生問題不能上映,嚴在旁提議重新上映《三笑》,滬光經理史定艦馬上同意,但要求李麗華在晚上兩場親自隨片登台,唱兩隻歌曲以娛觀眾,嚴也同意照辦。廣告發出後,李麗華卻不見人影,我到李府去也找不到李麗華,連他的母親姐姐們都不見了。

廣告既已登出,公司上下急得不得了,只好找來韓蘭根登台表演取代,豈料上演當晚韓蘭根甫上台,觀眾大嘩,不許韓表演,院方擬停止登台即放映影片,觀眾更加吵鬧,百般阻撓放映電影,鬧得不可開交。院方不得已報警,警方派衝鋒隊來鎮壓,觀眾硬是不依,警方出面調停,說明找不到李麗華的實情,請觀眾包涵,退票了事。雖平息漫天烽火,但戲院已被毀損甚多。

藝華公司由嚴春堂老闆之好友上海名律師余祥琴出面,除賠償戲院損失外,並設法找到李麗華及其家人在新新酒樓談判。

李麗華之父名李桂芳,梨園子弟,母張少泉,國劇名老旦,其大姐夫姚一本在滬上略有名望。李麗華家人與我較熟,談判時談及今後合約條件,增加片酬外,其家人提出要求公司讓我吳文超導演她主演三部影片,我在一旁不便表示意見。

民國18年農曆11月,我籌拍李麗華主演的民間故事《王清明合同記》。嚴幼祥經理看到新華公司張善琨由香港邀聘來藉藉無名的女演員陳雲裳,拍一部《木蘭從軍》,竟一炮而紅,便也去香港邀請來一位姿容美貌的粵語大明星李綺年,籌拍《女皇帝》,由李綺年主演。公司對李十分優厚,除了在公司小洋房中讓出一大間大套房,供李綺年及其女祕書居住,還為《女皇帝》一片在公司大攝影棚搭蓋豪華皇宮及金鑾殿大佈景備用。《女皇帝》由嚴幼祥導演,陳煥文執行導演,每天均拍早班,自早上十時至晚上十時止,趕在29年的農曆新年檔期上映。

同時有我導演的《王清明合同記》古裝電影,因片場已搭有《女皇帝》景,《王清明合同記》只能到外景場地尼姑廟的院子裡搭蓋內景,或在公司小攝影棚內修改,勉強應用。

當時氣候已是降雪,《女皇帝》片是宮廷大戲,多穿厚重官服,裡面可加穿衣服以禦寒;《王清明合同記》演員服裝是綢質的,最多也只是夾衣衫。演員拍戲時衣衫單薄,在大雪紛飛天寒地凍的天氣中真是冷得難挨,工作人員亦同樣辛苦。我為激勵大家的士氣,時常將身上穿的皮大衣脫下,掛在導演椅背上,與大家同樣受寒工作,但是演職員還是不滿,加上李家有人對我數說,指摘公司是否對李麗華失蹤事心存報復。我連忙加以解釋,公司絕無任何報復我等之意,也只是兩部戲同時開拍,事有湊巧而已。尤其我們的佈景都是泥土堆塑,泥土在棚內不容易乾,如果在外面搭景則較能快乾,使拍片順利不至拖延。

嚴幼祥心目中以為從香港聘請的是大牌明星,《女皇帝》一定大為轟動賺錢。因為李綺年國語較差,請紅薇、鄭重兩人分上下午班加以指導校正其講話發音,可謂煞費苦心。李綺年是港粵大明星,上海如先施、永安、新新三大公司都是廣東人開設,大家輪流設宴招待李綺年,應酬不停,大大影響拍片進度,也間接影響我拍的《王清明合同記》,常常由晚上十一點至天亮,便不能拍了。《王清明合同記》編劇梅阡,音樂作曲仍請黎錦光擔綱,女主角李麗華主唱,梅熹飾男主角王清明,楊柳飾丫鬟,楊志清飾田圓外,田太宣飾老師太。此片係民間故事,於農曆年初一在(國際)新世界小公園的上海國聯戲院(有九百座位)上映,生意很好。

我續拍《女俠紅蝴蝶》,由李麗華、嚴化、楊志卿主演,是武俠動作片。那時候沒有武術指導,影片中的打鬥動作都由導演按照自己的構想自行設計,演員配合,很多導演視武俠片為畏途,可說是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願意嘗試的導演不多。

《女俠紅蝴蝶》也在國聯上映,生意也是很好,我便即行籌拍《女俠呂四娘》,後改名《隱身女俠》,影片中有隱身噱頭及滑稽可笑的情節。後又續導《火燒紅蓮寺》,由王元龍、余琳、岳麟、楊柳主演。
這時候已屆暑季,李綺年在公司拍完了兩部影片《女皇帝》及《風流寡婦》,上映後生意沒有公司想像的好,李綺年自感沒趣,逕返香港去。

嚴老闆跟我談及演員問題,說你造就新演員很有辦法,現在要用公司國語訓練班的學生張翠英來擔任女主角,希望加以協助。

公司原來辦有一個國語訓練班,女同學有五六人,全是上海人,吳儂軟語,國語不好,聘請紅薇等擔任教師,但成績並不理想,大家稱之為橄欖班。張翠英原名陸慧英,由公司佈景師沈維善介紹而來,藝華公司之前拍了一部由張翠紅任女主角的《觀音出世》,極為賣座,女主角也一炮而紅,張翠紅本人姿容出色,陸慧英與之相比,也很亮麗,身材更高,便以翠紅的妹妹姿態取名翠英加入電影圈。

我邀新華公司韓蘭根及藝華公司基本演員關宏達與張翠英三人合演《學府風光》,映出成績不差。那時我一年內拍滑稽鬧劇兩部,賣座都好,所以還蠻有把握的。

民國30年我找前電通公司演員陸露明,並邀英俊魁偉的張翼來拍《中國羅賓漢》武俠動作片,有鄭重、關宏達合演。其時藝華公司新聘製片廠長沈天蔭君介紹一位作家陸小洛擔任編劇,我每天晚上十一時都到先施公司附近的東亞旅社三樓,嚴老闆訂的長期房間與陸小洛商討劇本。該劇情敘述一小國家,受強鄰壓迫,國內主政者分為兩派,主戰派由羅賓漢將軍領導,主張抗戰到底;另一派主和,由鄭重扮演之軍師主導。國王實無主見,在兩派爭執下左右為難。

陸小洛很神秘,我不知道他每天忙些什麼,每晚一定要十一時後才出現。當時上海孤島在日軍統治下每日風聲鶴唳,汪精衛向日本靠攏,由重慶來南京成立國民政府,也增加了京滬一帶中國人的不安與緊張。

《中國羅賓漢》影片如期開拍,故事仍是以主戰的一派為主題,我根本不覺得此片有什麼政治上的顧慮,一個半月中順利拍完,該片在聯戲院上映,生意不差。接下來我又拍了一部《魂》片及《玫瑰飄零》。前片以科技幻想,糾正社會風氣為主旨,由陸露明及風流小生孫敏及楊志卿等主演。後片主要演員有李麗華、張翠英、楊柳及上官雲珠。

十九、汪精衛上台拉攏上海影人

抗日戰爭在日本偷襲美國珍珠港及誇口擴大大東亞戰爭,上海連租界及外國人均由日軍管制,新華公司張善琨先生要我和韓蘭根對上海電影界的事多加照顧。某日各電影製片公司有片廠者均接到日軍報導部通知,要所有負責人及主要演職員翌日上午九時到靜安寺百樂門邊集合。由於事先曾揚言如果不到者,下午即派憲兵抓人,大家不得不出席。大家到齊後,分坐遊覽車到火車站,說是要去南京參加國府遷都兩週年紀念大會。每個人抱著沉重的心情,坐在日軍所包下的火車頭等車廂裡,火車開行後,沿途只見破瓦殘垣,農田荒廢一片,淒清景象更令大家一言不發的悶悶坐著。

火車到南京下關車站下車,乘遊覽車到新街口汪政府所設立的文化部(或宣傳部)時,林柏生部長親自招待大家進入大會議室,林部長正要開口講話,接到汪主席召見命令,即匆匆離去。不到五分鐘,通知大家移到主席公館,記得好像是一棟歐洲式的小洋房。汪精衛以黨國最高領導人物潛逃至淪陷區,投靠敵人,在敵人淫威軍刀下,成立偽政府而遭後人唾罵。但是他講演的口才仍是一流,的確能吸引聽眾。他向電影界人士說明他為什麼要從重慶至南京成立國民政府,辯白之語大意是他在重慶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生活優適,但遙念淪陷區千千萬萬同胞歷經戰亂,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乏人領導,才毅然放棄享受,前來拯救我苦難的同胞⋯⋯。

他演講時口若懸河,不看講稿,也不喝一口水,滔滔不絕,表情豐富,講詞語氣誠懇溫和。我注意到有少數人,原來以應付的心情斜坐在椅子上,遊目四望,但慢慢的卻被汪的演講吸引,而自動的正襟危坐,洗耳恭聽的樣子。散場後男士均往中央大飯店晚餐,當晚食宿均在中央大飯店。

翌日,由明星籃球隊與航空官校籃球隊在體育場舉行友誼賽,電影界向來依杖影迷捧場,來參觀的影迷將球場塞得爆滿,熱烈吶喊助陣,熱鬧非凡。午餐後,我們去玄武湖等地遊覽。第三天全體遊中山陵,午後去明故宮等古蹟參觀。第四天,在秦淮河早餐,午後乘火車返上海,隨即解散。

這段時日,上海各有製片廠之公司,已遭管制,並成立中華聯合製片公司以及華影製片公司統一管理。聯合製片公司董事長林柏生,副董事長日本人川喜多,總經理馮節、副總經理張善琨(同時兼華影製片部經理)、製片部副理徐欣夫,執行秘書李大琛,導演組組長卜萬蒼,編劇組組長朱君麟,演員組組長吳文超,特約編劇陶秦等。聯合製片公司所轄製片廠有多處,第一廠原新華廠,在梅格路(現改名華山路)丁香花園內,有三個攝影棚及外景場地,廠長陸元亮,導演卜萬蒼,李萍倩、梅小仲、岳楓、王引、劉瓊(演員兼)、韓蘭根等。第二廠是原明星公司V製廠在福履利路,有一大一小兩個攝影棚,廠長張石川,導演張石川、馬徐維邦、吳文超、舒適(演員兼)。第三廠在徐家匯三月地是原聯華公司片場,有兩個攝影棚,廠長陸潔,導演朱石麟、屠光啟、黃漢。第四廠在霞飛路(現改淮海路),有一個攝影棚,廠長顏鶴鳴,導演鄭小秋,裴沖、文逸民。

上海於民國26年八一三抗戰起已經成為孤島,日軍進駐上海市,橫行霸道,對中國人的態度尤其惡劣,但此時僅駐在中國地界上,尚未介入租界。民眾畏懼強梁,像南市閘北等華界民眾,紛紛遷入租界內躲避,大家都不敢也不願意離開租界。深怕一出租界,便被強拉去做苦工。我自民國28年返回上海後,即打消去印尼的計劃,仍在上海電影圈掙扎生活。像大多數電影界人士一樣,約有三年沒有離開租界地區。所有我們製作的電影外景,也只得在租界內進行。大多在法國公共租界之兆豐花園及私人之哈同花園等處拍片,任何景色拍多了便多少感到乏味,卻也無可奈何。

二十、堅苦中延續中國電影種子

當時在日軍統治下,大家苟且偷生。居然有人向日軍告洋狀,大概是批評張善琨行事不當等等。有一天,張善琨在大世界遊樂場對面的紅棉粵菜館宴請全體導演十九人(另有三位演員兼導演之劉瓊、舒適、韓蘭根未被邀請)。善琨先生首先便表示,他個人的學資歷不足領導,但在此時特殊的情況下,才不得已擔負此重責大任,有時無法肯定保障大家的一切利益等等。張石川、卜萬蒼、朱石麟、楊小仲等先後發言,竭力勸說張善琨勉為其難維持此一艱難的局面,也為中國電影事業的種子得以延續。因為電影大明星可以在短期內造成,但技術人員及基層工作人員,非短期可以造就,何況待遇菲薄,沒有堅強意志,實不易苦撐下去。

上海自八一三戰役日軍入侵後,很少升過國旗。租界內人們在內心慌亂,生活無著之際,也很少顧及升旗這種事情。

中華藝術學院是留法國禇民誼創辦的,正門在法租借辣菲德路,正面辦公室及教室後面有一個大操場,左邊是呂班路上的天主教醫院,再過去便是法國公園,有一大片森林。遠一點是震旦大學,校內也有很大的運動場,足球場便有五個之多。每逢假日午後,常有甲組足球隊比賽。有一天大家看球賽時,忽聽得有童子軍吹降旗號,喇叭聲響起,頓時足球比賽停止,大家立正注視中華藝術學院操場的降旗典禮。我們很久沒有注意看過國旗了,這時全場肅靜注視國旗冉冉下降,心中滋味萬千,淒涼傷痛加上前途茫然,感慨無限。

此時中華聯合製片公司製片部在華山路前洋人的台爾蒙俱樂部內,拍片在第二廠,廠長張石川,副廠長由美工主任董天涯兼,我在敵偽時期的第一部電影是陶秦編劇的《紅粉知己》,係法國小說孤女飄零記改編,周曼華、梅熹主演,其他演員有許可、楊志卿、譚光友、馬驥(女)等人。

民國31年秋《紅粉知己》開拍,安排專拍晚班,從晚上七時至翌晨六時收工,平均每天工作逹十一小時之久,而我每天上午九時需到製片部辦公,此外,導演工作包括搭蓋佈景等。有一次我在連續四天這樣工作下來,感覺自己精神體力承受不了了,但仍勉強支撐下去,在兩個月內完成拍攝錄音及音樂的工作。一週後沖印出片,上映後生意很好,周曼華與梅熹初次合作,有此成績,大家都感到高興,同仁要

我掏腰包請客,當時我們也看出國片觀眾在上海有慢慢增加的趨勢。

那時我的收入不多,與公司的合約每年拍三部片,分十二個月支取酬金。簽約時對酬金感到還算滿意,但幾個月後因生活指數及物價高漲,收入便不能維持了。所以此次要我請客,我只能在自己家中擺桌,所以有部分工作人員因有工作未能前來參加,結果也吃了兩桌。這種方式請客,也只表達了慶祝之意也。

在尋求電影劇本中,我想到民國26年以來一直想拍的《野姑娘》,覺得主題正確,可以拍成很好的電影,對於票房生意也很有把握。我搜出舊劇本,陶秦來改編成現代的故事,花兩週修改好後提出二廠編審委員會通過,由製片部核准開拍,即召集工作人員及演員李麗華、黃河、徐辛園、陳琦、楊志卿、許可、馬驥等講解劇情,徵求各方反應及意見,並當場替演員量服裝,訂佈景道具等。

翌日上午張善琨先生來電說,李麗華不能參加此片演出,因為東寶歌舞團即將來上海公映,並與上海合拍國際性的大型歌舞劇情片《凌波仙子》,中國方面指定李麗華擔綱演出,她並另介紹張帆來取代。

《野姑娘》片中主角要女扮男裝,鬧出很多笑話,是高乘的喜劇,絕非滑稽鬧劇。張帆身高僅一五四公分,不適扮男裝,我因之婉拒。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只好換劇本。廠方限我二十天要確定,我找到斐沖的《霓裳恨》悲劇,故事以國劇為背景,演員選定童月娟、黃河、徐辛園、慕容婉兒、許可、楊志卿及馬驥等。

二十一、兩度拍《野姑娘》不成引為憾事

《野姑娘》兩度拍不成,使我受很大的刺激,也深感遺憾。

《霓裳恨》每日日班,上午九時至下午六時半順利拍攝完成。張善琨有時在下午六時左右來片場,與其妻童月娟在佈景後面談話,我們彼此也只是點頭而已,並不大多談。此片在西藏路大上海戲院上映兩週,生意不差,事實上海國片也慢慢的蓬勃發展起來。

有一天,我們發覺張善琨先生忽然失蹤了,一時謠傳紛紜,後來才知道是日本憲兵隊請去,約一週後才放回來。在敵人佔領管制下,大家根本毫無安全保障,也只有自求多福了。

二廠通知我可以開拍新片,我找到《大俠霍元甲》劇本。霍元甲是天津有名中醫子弟,霍家在市區有十多條街道產業,開設大藥廠及佔地三四條街的倉庫、中藥鋪等。霍元甲自幼習武,練就一身武功,身手矯健,並掛牌行醫,為貧苦大眾義診服務,慈善之名遠播。八國聯軍之後,義和團白蓮教之敗兵,在平津四處潰逃,騷擾百姓,霍元甲號召地方人士組織民防團隊,保鄉自衛。

《大俠霍元甲》影片由舒適、陳娟娟、徐華園、章志直、洪警鈴等主演,上映後成績較前兩部戲更佳。此時電影觀眾逐漸增加,較抗戰開始時增加約百分之五十左右。

民國33年6月6日,歐洲聯軍在諾曼底登陸,隔天,在英文報上看到這個消息,大家覺得歐洲德軍之敗也替遠東日本敲響了喪鐘。太平洋戰事中,美軍越島進攻並以B-52轟炸機連續兩天飛來上海,轟炸外虹口日軍軍事基地,爆炸聲驚天動地,上海市老百姓並不害怕,並佇立街頭房頂,仰首遙望,面露喜色,傳言天快亮了!

民國33年還發生兩件事情,岳楓導演的《天從人願》,描述有錢人家大少爺及勤奮勞苦青年的故事。嚴俊飾演的是花花公子,藉著讀書做幌子,整天花天酒地;黃河則演一個苦讀青年。這部戲在造船廠拍攝,該廠廠長是日本人英耶松,無意間看到拍攝黃河這一段,認為是很好的教育題材,向工作人員要劇情故事參閱。該片場記張君即寫下黃河在片中苦讀的一段,卻漏了嚴俊等反派角色之描述。廠長閱後十分欣賞,影片拍好後要求看試片。一看之下日籍廠長大發雷霆,認為片中反派青年種種行為不妥,應予以剪除,該片竟因此不能通過,經再三補拍修剪,拖了七八個月才完成。

另一部李萍倩導演的《葡萄美酒》影片,遭到禁映。日軍報導部主管邀請全體導演談話,特別提出這部影片禁映,主要是片子內容污染了青春奔放的青年。他強調他們日本青年是不屑也不會看這種影片的。他並故作大方地說,我們日軍不想你們拍親日的片子,但也不能拍製戕害自己青年身心的電影。
這個時候華影公司已停發薪水,電影製片工作無形中陷入停頓。這一年入秋,張善琨先生夫婦也離開上海。

演藝人員為了生活各奔前程,有人組團出發外埠登台演話劇,如白雲組團在平津演出;岳楓帶領舒適、慕容婉兒、蒙納車軒(上海市名籃球隊隊員)、田振東、田小妹等赴平津演話劇;又賀賓、王萊、顧也魯、楊柳、龔稼農等,同樣在天津法租界國際戲院演話劇。

也有些人轉業至工商界,我則經友人勸說跑了一兩次單幫,但是我發現除去花用開銷後,並沒有什麼利潤,而又時時刻刻提心吊膽,怕被查獲,便馬上放棄了。

不久,美軍終於使用長程飛行,投原子彈於日本廣島,逼使日本無條件投降,勝利終於來臨。勝利光復是天大的喜事,舉國歡騰。上海市出現許多政界接收人員,我先後迎接了好幾位逃難到外地回來的老朋友,把臂暢敘,促膝深談,日子過得十分愜意。

韓蘭根來找我說有人出資本及土地成立電影製片廠,找我幫忙,他擔任廠長,請我任副廠長兼總務主任,初期沒有薪水,拍片再核定酬金。當時我正好沒事,便答應下來,公司名為華光影業公司,總經理高文亮,經理申夢世,都是韓的朋友。公司設在徐家匯斜土路,臨馬路可建造一排二樓房舍,中間剛好建造一間攝影棚。攝影棚蓋好,內部尚缺部分燈光器材及接電費用,當然佈景天橋等花費也無力支付。
韓蘭根以公司名義向華香琳女士商借數萬元,完成攝影棚之裝置,便籌備拍片,片名《將軍夢》,韓蘭根主演兼導演,華香琳為女主角。華香琳女士原籍漢口,來上海時按當時上海規矩先拜碼頭,向上海當地有權勢地位的人物登門拜候,以增在上海立足之聲勢。華香琳姿容艶麗,長袖善舞,也是平劇票友,行頭服裝樣樣齊備。華香琳家中供養一位平劇教師,一位傅姓秘書及文武場老師傅五六人,梳頭服裝均有專人,另有妙齡少女多人供其驅喚,排場很不小。

華香琳在拜碼頭時,得識姚一本,並知姚係小咪李麗華的姊夫,對電影很熟悉,便告訴姚君他將要在華光片廠拍片。

豈料姚一本聽說我也在華光片場,大概聯想到我以前執導李麗華演戲情形,便對韓蘭根導演此片有異議,說應換吳文超導演較為妥當。此話傳至韓蘭根耳中,韓大為不滿,揚言絕不可能讓位。我也聽說此事,覺得此事萬一鬧僵,十分不妥,便去找韓談判。我開門見山的告韓,我一向對名利看得很淡泊,一生不為名不為利,只盼為華光片廠拍片成功。我建議我不在此片掛名,有華香琳的戲由我來導,其他部分由韓執導,韓始首肯,一場誤會總算落幕。

民國76年兩岸開通,我數度前往上海,也曾會晤華香琳。

二十二、39年赴香港執導粵語片

我在藝華公司同事一向負責編劇及宣傳的葉逸芳君向我提出一個《雙槍女俠》的劇本,由我導演,女主角于素秋。于素秋是梨園子弟,乃父于占元與我同庚,後由上海遷居香港,在港收徒授藝,香港電影界有名之七小福成龍、洪金寶等皆為其門徒。于占元於80年代遷居洛杉磯。1983年我也曾到洛杉磯他家中拜訪,相談甚歡。

于素秋當時是上海皇后大戲院總經理張錦壽的乾女兒,華香琳也參加《雙槍女俠》的拍攝,拍片時與于素秋偶為戲份互不相讓,我都多次予以排解。

韓蘭根在華光片廠成立兩年後,忽然自己獨立另外建立一家蘭心製片廠。我仍留在華光影業公司,隨後又指導了一部片子《午夜驚魂》,後改名《霧夜血案》的偵探歌唱片,由作曲家黎錦光之妻歌唱明星白虹及梅熹、董霖、章志直等主演,戲中有歌曲七首如浪花千里、追蹤、一直跟著你等。

民國39年,我到香港住在九龍北帝街一二七號二樓表弟家,隔兩天一早,我到德興街前上海天一公司邵邨人先生家去拜訪。邵先生在北帝街開設一家邵氏製片廠,他告訴我現在國語片在香港及海外都沒有市場,還只有粵語片比較穩當一點,並說你製作影片都是自己導演,現在根據香港粵語片習慣,大家可以投資合作,你只要出資二千元港幣(一般外人投資需港幣四千元)便可合作。但是在7月底前我公司都沒有拍片檔期,你還是先替我拍兩部粵語片再說吧!即提出《七劍十三俠》,已拍一至四集,是顧文宗導演,現在要拍五六集,他又說,每集拍十個工作天,每天拍十個小時,你是快手,拍這種片子沒有問題的。他並指示我以後一切與三公子邵維鎮製片接洽即可。

該片由粵劇轉入電影界之著名武俠演員曹達華、林蛟、林家聲、劉克宣、劉桂康等主演,另外有不少廣東大戲名角參加演出,在當時粵語片中算是大卡司的片子了。 參加拍片的演員劉克宣專飾反派,在舞台粵劇大戲中非常有名,據稱有三房妻妾,在粵曲不盛時期,其家庭負擔可想而知。另一位劉桂康是胖子,四十一歲便逝世。

邵氏《七劍十三俠》五六集如期完成,我向公司結帳,公司給我三千元,我記得談妥一部戲是二千元,邵維鎮看我表情,連忙說道,這是粵語片的常規,兩集同時一起拍攝,酬勞一部半計算,你可以去打聽。

拍完《七劍十三俠》,我曾去找上海來的老友導演洪濟,原名洪仲豪,哥哥洪琛是留美戲劇家,弟弟洪叔雲也居住香港,亦是電影編導全才。但他兩人各立門戶工作,洪仲豪在日治時代仍擔任香港電影協會理事長,救濟很多影界苦難人士,在沒有工作下維持溫飽。他在九龍嘉陵路邊四十一號後山旁,搭蓋一座華南片廠,聘用英國退伍軍人為片場經理,也拍製粵語片。他與港九戲院有一條線簽有合約,每月至少要完成並發出三部影片,維持二十家戲院供片上映。

我要求他每月給我一個檔期拍片,他說還是幫他拍片好,我看他非常忙碌,一套接一套的開拍,甚為奇怪。原來他只要星馬版權談妥,即可開拍新片,港九代理者在開拍日晚上九時,帶零錢到片場,發給每位工作人員飯錢、宵夜及早點錢,並付特約演員費。那時拍晚班工作人員每人可領二元飯錢,午夜十二點半宵夜每人一元半,晨早餐早點費每人一元。以當時物價來說,這個金額的錢是足夠了。

每天早上十一時半,我到洪家與仲豪一起過海至香港皇后大道中酒樓飲茶,這家酒樓乃各地粵語片片商演員及重要工作人員聚會所在地,大多由洪仲豪請客付帳。至下午二時方各自散去。我仍與仲豪返回九龍,這似乎是我每天的行程了。

我替他拍了四部粵語片,《中國羅賓漢》、《阿里巴巴四十大盜》、《江湖姐妹花》及《烏鴉啼》。前兩部由大力士彭飛主演,加上粵語演員武師合演。《江》片由于素秋主演,《烏》片為抗日故事,由白燕主演。後來又拍《雙面人》、《萬象更新》、《媽媽不要走》等三部國語片。

二十三、四十三年三度飾演美猴王

在香港期間,於民國42及43年兩度隨港九自由影人勞軍團回國做環島勞軍。民國43年在港復演《三借芭蕉扇》中之孫悟空。次年,經由電影界好友袁叢美、龍芳、夏維堂先生之邀,由港回台定居,並擔任台灣電影製片廠編導,重執導演國語片《翠嶺長春》,由吳驚鴻、王玨、傅碧輝、金超白等聯合主演及社會紀錄片三套。

民國46年重新恢復吉星影片公司,計拍了八部台語片,《鳳嬌會李旦》、《純情淚》、《慈母淚》、《兩儍大鬧歌舞團》、《天下第一劍》、《神女降魔女》、《兩度梅》上下集。民國五十六年起,導演國語片《搶婚》、《太太命令》、《王老虎搶親》、《濟公傳》等影片,《太》片由左艷蓉、岳陽、方欣、蔣光超、葛香亭主演。《王》片由楊小萍、小明明、蔣光超、葛香亭、盧碧雲、葛小寶主演。《濟》片由蔣光超等主演,後又策劃製作《紅孩兒》,由恬妞、楊小萍、蔣光超、葛小寶主演。

吉星影片公司也兼作電影幕後製作,提供攝影燈光等後製技術,旗下擁有吳家駿、吳家駒、吳家駘及王濬等攝影師及燈光師多人。家駿、家駒及家駘三子後來都從攝影轉任導演,繼續為影視界奉獻。

自台灣電影界組織影劇協會及製片協會開始,即被推選為常務監事及常務理事等職務,晚年除了經營公司外,大多時間投身公益,參與婚喪喜慶的協助,排解影劇界糾紛,以此為樂。


注解

1竺君後至香港銅鑼灣利園山上設南粵公司,民國28年遷往印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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