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保衛戰系列4】死守在衡陽的4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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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衡陽保衛戰中,日軍施放毒氣。(shorturl.at/CLZ06)
圖 衡陽保衛戰中,日軍施放毒氣。(shorturl.at/CLZ06)

本文原標題為「可歌可泣衡陽保衛戰」。


系列其他單元:方序123567

文/萬劍舞

日軍施放毒氣

7月11日拂曉以後,敵機即開始其通常的輪番轟炸,敵砲兵更無休止的向我西南主陣地猛轟,並施放毒氣,黃昏起,敵步兵漫山遍野向我主陣地徹夜猛攻,很明顯的,敵第二次全面總攻,業已展開。

12日上午10時左右,我因昨夜整夜未睡,正在防空洞口休息,忽然聞到一種刺鼻怪味,接着附近官兵都大打噴嚏,眼淚鼻涕齊流,知係日軍使用毒氣,急用手帕搗住口鼻,跑出洞外察看,聽到西南方槍砲聲激烈,敵機兩架亦正在俯衝炸射,我29團陣地煙塵瀰漫,遮天蔽日。酣戰至中午,仍未停止。當回到團指揮所,見蕭團長面色凝重,正在接聽電話,一見筆者,即指示迅速連絡副團長、團附,第3營孫營長等來指揮所開會。到達後,團長說明狀況:「一、步砲聯合之敵約一大隊,在空軍及毒氣掩護下,於9時開始向我虎形巢陣地攻擊,我29團第一營奮勇堵擊,予敵重大傷亡,但在敵連續數波的猛衝下,陣地被突破,勞營長已負傷,仍率殘餘部隊固守一隅待援,現盤踞山頂之敵約二百餘。二、奉師令,着本團第3營(欠第8連)即刻行動,歸29團朱團長指揮,奪回虎形巢陣地。三、團迫擊砲連支援攻擊。四、團附即連絡預10師位於張飛山的平射砲連支援」。隨即團長詢問孫營長對任務之意見,孫營長毫不考慮地說有把握,團長即囑迅速行動。至下午3時餘,情報傳來說「第3營自1:30開始攻擊,曾發起兩次衝鋒,俱在攻擊山腰時,遭敵密集手榴彈所阻,傷亡頗重,現部隊在山麓受敵猛烈砲火壓制,無法行動」,團長得悉後,即親率待命之第八連及本連向虎形巢進發,並請副團長迅速通知已沒有砲彈之平射砲連(已改為步兵)多帶手榴彈,隨後至虎形巢報到。

行進中,我隨在團長之後,聽得西南方砲聲隆隆,槍聲達達,知戰鬥仍在進行中。當通過杏花村山口時,部隊即受到敵平射砲及機槍射擊,迅速令官兵散開並跑步前進,接近至虎形巢山麓約50公尺一片雜樹林處,見第3營官兵在山溝中被敵砲火釘住,團長即令本連在池塘堤岸佔領陣地,並命第8連歸還建制。

虎形巢標高約百餘公尺,惟在我之攻擊面傾斜達45度以上,完全是仰攻。佔領山頂敵人,全部躲在交通壕中,不見人影,偶而可見圓鍬向壕外翻土。但兩側范家莊及張家山方向之平射砲與重機槍則相當猛烈,整個封鎖着虎形巢前緣。團長即令迫擊砲連對范家莊及張家山猛烈射擊,並請鄰近友軍對該兩地火力制壓,另由筆者統一指揮機槍第3連(連長陣亡),全力壓制虎形巢山頂之敵,再令第3營發起衝鋒。

第3營官兵由於第8連生力軍到達,士氣大振,在4時半左右,」一聲令下,蜂擁而上,殺聲震天,場面真是偉大。此次衝抵距山頂約30公尺處,突然,交通壕內敵軍紛紛探身投擲手榴彈,這批日軍確實勇敢,愍不怕死,在我八挺馬克沁重機槍猛烈掃射中,居然投出相當數量的手榴彈,隨山坡滾落,滿山都是爆炸煙塵,只見我官兵無論死的、傷的、活的俱都翻滾而下,攻擊再度受挫。此時,我平射砲連業已到達,團長即面告陳以居連長(軍校13期)「迅速前進至山麓,聽到衝鋒號聲,率先領導突擊,當到達山腰以上後,全連向上投擲手榴彈,趁爆炸之瞬間,快速躍進,再度投擲手榴彈,只要手榴彈能投入山頂交通壕,突擊一定成功。」陳連長受命率部前進,團長與我帶著四個號兵,挺進至山麓,並命孫營長迅速整頓部隊,待平射砲連突進後,緊隨而上,務必於此次攻抵山頂。

5時許,衝鋒號齊鳴,「它」確實可刺激官兵們的神經,剎那時間,平射砲像脫兔般向上衝去,孫營長身先士卒,率第3營緊跟在後,滿山遍野都是人,一時槍砲聲、手榴彈聲、殺聲,響徹雲雷,硝煙沖天,激烈的戰鬥,進行約20分鐘,我軍終於攻上山頂,與敵發生肉搏,一片混亂,而此時敵增援部隊亦已到達,雙方反覆衝殺,互有進退,酣戰至入暮,依然犬牙交錯,難分難解,交通壕中積屍幾滿,血流遍地。混戰中,我第3營孫營長,平射砲連陳連長及8、9兩連連長均先後陣亡,副營長趙壽山接替指揮,以剩餘之百餘官兵,固守山頂東北側,與敵對峙。當我軍攻上山頂後,我即將兩個機槍連集結在小樹林待命,至傍晚,奉令增援,乃留機槍第1排任團指揮所警衛,自率其餘部隊沿突擊路線上山,沿途山勢崎嶇峻削,屍橫遍地,景況慘涼。內心對我突擊官兵之艱苦奮戰精神,敬佩不已。當到達山頂東側,向趙副營長報到時,彼匆促指示「本營奉命乘夜撤至杏花村整頓,貴連即刻下山」。

午夜,部隊在杏花村集結完畢,團長當面下令,趙副營長升任營長,我調任第3營機槍連長,兩個機槍連合併,平射砲連,8、9連,均由排長升任連長。其中,最突出的是第9連連長,竟是望城坡作戰時的特務長,彼已是該連第四位連長了。是役,本團參加攻擊之六個連,除傷亡二百餘人,剩餘官兵不足二百人,可云慘烈﹗

本連係兩個連編成,有官兵七十餘人,重機槍八挺(編為四個排),在當時的狀況,是一支很強的兵力。當7月13日,第3營奉命調接龍山第二線陣地時,本連僅以一個排歸營長直接指揮,連部及三個排被留在143高地,配屬預10師30團周國湘營作戰。

周國湘營此時僅有官兵六、七十人,且有部份係負傷者,防守着143高地,只能佔領幾個據點,當本連到達陣地時,官兵喜形於色,紛紛自動協助構築機槍堡,營長副營長亦始終在筆者左右,一面觀看機槍佔領射擊位置,一面詳細的介紹陣地狀況,熱情感人。直至黃昏後,一切就緒,始返回營部。

固守鎖鑰,我軍反覆逆勢撲擊

午夜,敵又向我各陣地攻擊,在本陣地前,僅有小部隊的突擊,且在遭遇猛烈的機槍及手榴彈火力後,即行退去。但兩翼西禪寺,張家山、張飛山等陣地則徹夜激戰不止。拂曉,周營長帶來消息: 「苦守二十餘日,經過12次失而復得的張家山,已於昨夜棄守,30團剩餘部隊,正退守蕭家山預備陣地」。聞悉之下,不勝嘆息,「張家山」是南郊陣地的鎖鑰,由三個相距不遠的小高地所組成,互為綺角,地形良好,敵軍一開始重點即指向此地,集中砲火及兵力,一波一波無休止的猛攻,其間敵曾一部或大部佔領,但俱被我反覆的逆襲所擊滅。

在這彈丸之地,我方曾擔任守備擊逆襲之部隊,先後計29團第1、2營、30團第1、2營、預10師工兵連、搜索連、防毒連、軍工兵營兩個連及第3師第8團第1營等,傷亡營長六員,連長廿餘員,其他官兵近二千人,葛師長曾因「張家山」而獲頒「青天白日勳章」,爭奪拼鬥之烈,可想而知。

15日下午,敵猛攻蕭家山30團陣地及張飛山29團陣地,地毯式的彈幕,遍及本陣地,天搖地動,硝煙彌漫,烈日失色。而我方砲兵則啞口無聲,僅有少數迫擊砲彈,聊作點綴,這真是一場不公平的搏鬥。(寫到此,我想起一件令人絕倒的事,各團迫擊砲有八一、八二兩種口徑,而八一砲彈早已用盡,八二砲彈尚有庫存數百發,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將八二砲彈的彈帶磨小一點,裝進八一迫砲發射,當然談不上射擊準確,只要打出去,也聊勝於無,有時也會碰巧打中目標)。

入暮,副營長項世英至本連傳達命令,令本連迅速增援蕭家山,當即撤離陣地,整頓部隊,於九時許到達蕭家山北側,向陳德皆團長報到,陳團長於瞭解本連兵力狀況後,緊握我雙手,連說「很好很好」隨即交由團附指揮,至蕭家山南側佔領陣地,此時戰鬥仍熾,已無時間構築重機槍堡,團附即令原封鎖絕壁(外壕)的四座輕機槍堡讓出,供本連使用,稍事整修,即部署妥當,我與黃排長各指揮兩挺,另兩排長各指揮一挺。當即參加戰鬥。至11時,激戰達到高潮,日軍一波一波地向我陣地猛衝在我彈雨中真可說是前仆後繼。我親自擔任射手,在槍口很清楚地看到敵人攻擊行動,這些「武士道」的士兵,確實訓練有素,當一波突擊時,先以手榴彈投向我機槍(側防機關)射口外,以震撼與煙塵來影響我射手瞄準,求得幾秒鐘的射擊間隙,第一批日兵即奔至崖(壕)邊站立,第二批跟隨在後,踩着第一批日兵的彈盒,肩膀而上,接看又是手榴彈投向射口,第三批日兵亦踩踏一二批向上,這種疊羅漢式的人梯,節節上升,以當時絕壁的高度,大概第三、四人即可攀登崖頂。當我側防火力射中其人梯中間時,上面垮了,其第一個依舊不動,後續的繼續攀爬,若射中其基座(第一批)則整個人梯倒塌,就重新再來。這種戰鬥,進行一個小時,敵人在我機槍和崖上手榴彈的痛擊下,已是屍橫遍地,終不得逞,不復再作這野蠻的硬衝。零星戰鬥,一直進行到翌晨2時,而這零星戰鬥,大部是敵人拖拉傷者與屍體所引發的。

事後,我仔細檢討,幸而團長將我連六挺馬克沁重機槍部署在那裡,馬克沁一條彈帶250發,如以原有的四挺捷克式輕機槍,一個彈夾20發,增加換彈夾的空隙,敵人很可能爬上崖頂。因為在當時,無法瞄準,只有對着大概方向掃射,有幾次差一點被敵人爬上崖頂。

後半夜,敵人攻擊重點移至楓樹山正面,4時許,接陳團長手令「貴連改配屬28團,並應於拂曉前向曾團長報到」。即將部隊撤至山後集結,清點後,本晚作戰,僅陣亡士兵兩名,輕傷四名。隨即出發,夜黑,地形又不熟,且到處都是障礙物,更增加部隊連動困難,當時為爭取時間, 已無法考慮路線,只對戰鬥激烈方向,直線前進。事後始知,本連當時係在第一線陣地橫方向移動,且有部份地區,已越出陣地前方,幸在黑夜,未被敵軍發現,而與友軍間亦未發生誤會,引起混戰,誠奇事也。

晨6時,到達楓樹山後方,即向曾京團長報到,奉命配屬第1營作戰,經到達山南陣地,天已大亮,戰鬥正激烈進行,當向趙國民營長要求,讓出輕機槍堡幾座,供本連使用,未被允諾,僅指定在山腰佔領陣地。只好令各排儘量疏散並選擇地形利用交通壕佔領射擊位置,發揮火力,壓制敵之攻勢。是時,敵之砲火相當猛烈,尤其是平射砲(俗稱小鋼砲)射擊準確。馬克沁機槍目標大,火力強,是平射砲最優先目標。作戰僅十餘分鐘,第5班的陣地,即遭砲彈直接命中,機槍被毀,士兵傷亡三名。當即命令各槍,在每一陣地作短速之射擊後,必須向側方變換陣地,雖影響我之火力,但敵之平射砲亦不易捕捉目標。

戰鬥至9時許,敵攻勢稍緩,正待飭各班構築簡單碉堡,而我第四班機槍又遭敵砲破壞,陣亡排長及槍手,士兵傷一,我即由第3班處趕往察看,甫離約10公尺,一群砲彈擊中該地,第3班傷亡甚重,我傳令兵跟隨前來,左臂亦被炸斷,當即命各班進入附近掩蔽部或交通壕,並派人將傷者後送團衛生連,我自己即至營指揮所,適趙營長不在,遇副營長陳勇(軍校十六期)我告知重機槍無掩蔽工事,實在很難發揮火力,陳建議我將情形向曾團長報告,並陪我至團指揮所。我突然想起應將連之狀況,報告本團團長,即借用電話向第9團蕭團長報告連傷亡及損失情形,團長聽後很急,命我速歸還團部,我以未奉命令答對,團長即囑我在指揮所聽候消息。約20分鐘,陳副營長找我,說奉令命我率部歸建,我要求書面命令,陳即以筆記本之便條紙代表趙營長給我手令,內容為「奉團令,着該連即歸還第9團」。當即將部隊在山後集結,全連尚餘排長二員、士兵37名、重機槍三挺。繞道城內返回天馬山,於正午到達團部,陽光正烈,心中亦分外溫暖。

自7月1日起迄16日止,連續六晝夜,敵我在西南主陣地進行如火如荼,驚天動地的搏鬥,所得結果,是俱有損失,敵以慘重的傷亡,只攻佔了我張家山及虎形巢二個要點,然後對張飛山、蕭家山、楓樹山等陣地之攻擊,已後繼乏力,不得不停頓下來。戰後閱敵戰史稱「再度發起總攻後,除和上次一樣,僅奪取小部陣地外,依然無所進展,而傷亡卻更慘重,又有聯隊長一名,大隊長六名陣亡,大部份步兵連已由士官代理連長,而攻擊之前途,仍不見樂觀,於是攻擊再度停止。」

只有損耗沒有補給的戰鬥

在我軍方面,情形較日軍更有甚者,因這是只有損耗沒有補充的戰鬥。而在開始,第10軍係受命固守衡陽十天到兩週,故竭盡全力,與敵死拼硬鬥,以保全全陣地,而傷亡奇重,預10師幾已損耗殆盡,在南部陣地,番號雖仍有預10師三個團,實際官兵大部係軍、師直屬部隊,以及雜役、炊事等。勉強支撐殘局。

至7月18日,在西南郊陣地之預10師及第3師(欠第7團)全部作戰兵力約剩二千餘人,其中尚包括軍搜索營、軍工兵營及輜重團一部。軍長為應付敵繼來的攻勢,不得不放棄苦戰匝月,付出極高代價之第一線陣地(五桂嶺、楓樹山、蕭家山、張飛山等)集中兵力,退守五桂嶺北部,接龍山、花藥山、岳屏山、蘇仙井、天馬山諸要點,以待援軍之到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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