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引擎聲不再響起:《翱翔天際 虎尾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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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鄭元慶
圖/取自《翱翔天際 虎尾的天空》

書名:翱翔天際  虎尾的天空
作者:霍鵬程
出版社:大輿出版社發行
出版日期:2019年6月25日

一般人對於「空軍飛官」都很陌生,多數是在戰機失事的時候,才會從新聞中得到些許訊息,但經過幾天的熱潮和檢討過後,又歸於平靜。

飛官子弟的霍鵬程博士,花了8年的時間,收集資料、研究調查,以虎尾空軍眷村11位資深飛官及3位後勤人員的第二代為訪問對象,紀錄了他們飛官父親的生命史、家庭關係,以及當年的眷村生活。

書裡描繪的主要是他們從1936年至1958年的人生歷程,但時間可往前推到他們在大陸出生的1920年代起,直到2019年出版為止,橫跨約一個世紀。地點則包括大陸各省、印度、緬甸,以及台灣。因為有飛行、空戰的元素,所以故事也被拉到這些地區的空域,讓這本書有了三度空間的視野。

菁英中的菁英

圖二 空官10期學員王振玉站在昆明空軍官校碑文前。
圖二 空官10期學員王振玉站在昆明空軍官校碑文前。

1931年日本發動九一八事件,在3個月內強佔東北;次年進犯上海,扶植成立偽「滿洲國」;1937年製造「盧溝橋事變」全面侵華。這些侵略惡行,使得一批來自中華民國不同省份的年輕人,為了報效國家,而在不同年份聚集到空軍官校。那時他們的志願就如同書上一張照片,1938年7月在昆明空軍官校校門口碑文所述「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如此豪氣干雲。

事實上,想要當飛官還真不容易,第一步先要能進空軍官校。口試筆試、體位甲等,視力尤其重要,還要經過「空勤視力箱」的特殊檢驗,測你左右眼「餘光」的清晰度,通過了才進飛行班。實際飛行訓練時,還要有很好的飛行技術,身體能承受好幾個離心力而不昏迷,才能不被刷退。

當年的飛官們,因為戰亂的關係,初級、中級、高級都在不同的地方接受訓練,以霍樹文(驅逐組)第10期官校學生而言,他們450人於1938年元月起,在廣西柳州接受美國顧問教授,完成初級飛行訓練,中級轉至雲南蒙自,1940年3月在昆明完成高級飛行訓練畢業。同期張熙倫回憶:「飛行訓練中,同學淘汰了70%。」可見這些飛官真的是「菁英中的菁英」。

圖三 1939年李國安於楚雄初級飛行訓練Fleet飛機。
圖三 1939年李國安於楚雄初級飛行訓練用Fleet飛機。

從空軍官校畢了業,接著要出作戰任務。「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當年由於我國無法自製飛機,只能外購;而日本工業發達,初期雙方在飛機性能及數量上有一定的差距。霍鵬程在書中,以不少篇幅,針對飛機性能、中日空戰史作了描述。

風雲際會壯士飛

當時我國空軍官校訓練用的飛機來自不同國家,如義大利飛雅特(Fiat)、美國霍克(Hawk)及佛利提(Fleet)、蘇聯伊留申(Ilyushin)等。同時期,我空軍是以美國製的霍克2、霍克3,對戰日軍的95式、96式戰機。日本飛機製造業發達,戰機時速快、升限高,我方在性能上無法比擬。在量方面,日軍戰機1530架,而我只有500架,實力懸殊,日本在侵華戰爭初期掌握制空權。

幸好我國在與蘇聯簽署互不侵犯條約之後,蘇聯派遣志願航空隊援華,並貸款給我國購機。1938年至1939年,中、蘇聯合對日。蘇聯的E-15、E-16在戰機性能、數量及空戰方面,與日機相較,日方仍占上風。

圖四 1944年霍樹文在印度飛P40戰鬥機。
圖四 1944年霍樹文在印度飛P40戰鬥機。

1940年7月,日本部署性能更好,且輕巧靈活的零式機,我國戰機又不是對手。經過幾次敗戰,我空軍為保留實力,只有避戰。

1941年4月,蘇聯為應付西邊的德國,與日本簽訂「日蘇互不侵犯條約」,蘇聯志願飛行員撤回。接下來的轉折,是中、美達成秘密協定,由陳納德率美國陸航預備及「退役」人員,組成美國志願大隊(AVG,俗稱飛虎隊)來華助戰。

直到我方換裝成美國的P-51,性能才比零式機高一級,終於能夠壓制日本的制空權。

援救同袍驚心動魄

霍鵬程在書中描述不少空戰,還有如何營救被擊落飛官的過程,他用筆把影像「寫」出來,就好像當時的情境展現眼前。其中1945年,喬無遏被日軍零式戰機攻擊墜機生還、以及三年後他帶領戰鬥機隊進入被圍的長春城營救陳燊齡的一幕,更是千鈞一髮、驚心動魄。

1948年7月28日,陳燊齡中尉駕駛P-51掩護3架C-46到長春空投物資,飛到長春上空,先要壓制圍城的高砲,卻反受砲火擊中,機頭與機腹發出響聲,趕緊迫降長春城內自由大道。上司喬無遏中隊長獲悉,請示長官後決定營救。次日清晨,喬無遏率4架P-51戰鬥機掩護、李煥白中尉駕駛C-47運輸機救人。

到了長春上空,4架P-51從高空俯衝掃射圍城敵軍陣地,陳燊齡穿著飛行夾克在自由大道等候。C-47降落自由大道滑行時,機工長同時伸手抓住陳燊齡,一瞬間將他拉入飛機艙內,李煥白拉高機頭起飛。陳燊齡回憶當時情形:「直到飛離長春,喬隊長才有機會問李煥白中尉,到底接到沒有,李中尉很興奮的用英文回答:『Mission Accomplished!

如果沒有這次的營救,就沒有後來的參謀總長。

飛行家庭的夢魘

兩軍交戰互有傷亡,以上屬獲救的案例但有些飛官則沒那麼幸運。二戰初期,中國飛行員犧牲很大。空軍航校前幾期飛官,如高志航、劉粹剛、樂以琴、李桂丹等,雖曾擊落多架日機,但仍相繼殉國。在官校10期的125位畢業同學中,有34人殉國和失事。

霍鵬程書中經常提到的,飛官的安全是大家不會說破的掛念:「抱著每次任務都可能是最後一次的心情」,「大多數飛行員都有寫飛行日記和自傳的習慣」,「相簿上清楚註明照片拍攝的時間地點,而且家家都有幾張全家福照。」同樣煎熬的,是他們的家屬。

書中一位受訪者馮以張提到,眷村太太們的共同經驗:「早上8點鐘會聽到飛機起飛的隆隆聲,等到快中午的時候,如果是編隊回來,那就沒事,如果聽到的是零零散散回來,一架飛機的聲音回來了,隔了一陣子再一架飛機回來,那就慘了・・・。」

時時刻刻面對死亡的挑戰,飛官彼此間培養出的生死之交,非一般人可以體會。抗戰期間,出事飛官的家屬,常由同學照顧,甚至代為挑起養家教子的重任。馮步海官校同期同學薛鳳翥,1943年5月27日駕駛P-40E前往轟炸湖北日軍佔領的一座橋樑時,座機被砲火擊中墜落,身後留下遺孀馬琴仙和遺腹子。1945年底,馮步海與馬琴仙在同期同學祝福下,步入結婚禮堂。

虎尾空軍基地與眷村

《翱翔天際 虎尾的天空》一書的第三部份,回歸作者博士論文的主軸,以虎尾機場(即日治時代的虎尾海軍飛行場)及營房為個案,詳細描述了虎尾機場此一歷史建築聚落的前世今生,眷區的規劃,以及居民的生活。

圖六 搭乘C-47運輸機到虎尾機場。
圖六 搭乘C-47運輸機到虎尾機場。

事實上,我中央航校第7期學員入伍、以及日本臺灣總督府在虎尾郡後壁寮及吳厝莊一帶興建「虎尾海軍飛行場」,很巧的都落在1936年。1944年5月,日本設置虎尾海軍航空隊,負責訓練飛行練習生。但次年2月15日,虎尾海軍航空隊就因為機材、燃料、人員枯竭而宣告解散。1945年6月23日因為遭受美國陸軍航空隊轟炸,虎尾各地遭受嚴重損害。

1949年政府遷台後,原虎尾飛行基地之日軍營區整建為眷村(建國一村、建國二村、建國三村、建國四村)。次年,原基地改為空軍官校的學生初級飛行訓練中心。好幾位由大陸抵台的飛官,成為虎尾空軍基地的教官,教授初級飛行班,並與家屬們住在旁邊的眷村裡。

為幫補生計,他們當中不乏經營副業者──包括養雞;其中虎尾空軍電台台長梁堅更成為養雞大戶,最盛時期有多達兩萬隻雞。1956年,虎尾基地在初級飛行訓練任務移到空軍岡山基地後,逐漸失去功能。空軍教官們也先後退役,子女離開,眷村隨著基地被廢棄而沒落。

圖七 2022年雙十國慶,虎尾建國眷村再造協會於建國一村舉辦雙十國期日活動,吸引年輕一代參加。(鄭元慶攝)
圖七 2022年雙十國慶,虎尾建國眷村再造協會於建國一村舉辦雙十國期日活動,吸引年輕一代參加。(鄭元慶攝)

教練機引擎聲不再響起

霍鵬程在書末最後一段寫著:「我佇立在昔日的虎尾機場,凝望著虎尾的天空,似乎可以看到一架架 教練機翱翔天際,彷彿還可以看到遠處整排的木麻黃,聽到停放在木麻黃前面整排教練機引擎發動的聲音。

教練機的引擎終究已經熄火。在對日抗戰中,有些飛官擊落日機,胸前掛上「飛鷹」星序勳章,有些袍澤卻不幸殞落;他們的生命史,都已經被濃縮在這本書中。